第四章

晚自習結束時,夜幕已至。

教室裏的人仔仔細細收拾著書包,唯獨徐晚星蔫了一整天,這會兒倒成了炮仗,拎起書包就風風火火往外跑。

她沒回家,徑直往茶館跑。這個點,徐義生已經開始擺攤賣抄手了。

蓉城是出了名的慢節奏城市,每到夜裏,街邊的燈火次第亮起,小攤小販也推車出來做生意。燒烤,夜啤,烤魚,幹鍋,夏天有蜀地獨有的冰粉涼蝦,冬日是熱氣騰騰的冒菜、串串。

徐義生一年四季都賣抄手,白天在家準備食材,下午五點推著小車來到茶館一條街擺攤。

四川人熱愛麻將,這條街上茶館不少,於是小吃攤子應運而生。

他賣了大半輩子的抄手,靠這門手藝糊口,養活了徐晚星。

八點半,徐晚星準時抵達茶館街,把書包往三輪車頂一扔,擼袖子上陣。

“回來了?”徐義生百忙之中扭頭看了一眼。

“回來了。這是送哪的?”

徐義生雷厲風行往她手裏遞了只托盤,上面放了四只大碗,統統裝著剛出鍋的抄手,“老麻紅湯,2號包間黃老板。中麻紅湯,5號包間最胖那大哥。酸辣湯,大廳裏頭穿紅衣服的大姐。清湯也送大廳,大胡子點的,你認識。”

徐晚星點頭,穩穩接過托盤,轉身朝人聲鼎沸的茶館裏快步走去。

興旺茶館,很俗氣的名字,但麻將這東西都講究那麽一點玄學,這名字很討人喜歡。

她輕車熟路踏進大廳,跟櫃台後的老板娘打了個招呼,然後準確無誤把抄手一一送到客人手裏。哪怕徐義生只講了一遍,語速還飛快,她也記得分毫不差。

這個夜晚和往常一樣,徐義生在三輪車前大汗淋漓,徐晚星就攤前攤後忙活著。

大概九點過的樣子,徐義生看了眼手表,哎喲一聲:“該收攤了!”

徐晚星不解:“這才幾點,怎麽就收攤了?”

徐義生也不解釋,手腳麻利地把東西往車裏一收,拉著女兒上了三輪車。

茶館老板娘隔著櫃台喊:“哎,老徐,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打烊了?”

“我們那兒來了新街坊,我帶晚星去打個招呼,拜訪一下。”徐義生也大著嗓門兒回話。

徐晚星詫異地擡起頭來:“新街坊?什麽新街坊?”

“到了你就知道了。”

徐義生口風緊,任憑徐晚星如何打探,就是撬不開他的嘴。

十來分鐘後,三輪車停在巷子口。

打從徐晚星記事起,她就和父親住在這條名為清花巷的巷子裏。巷子一頭寬,一頭窄,寬的地方房屋也寬敞,窄的地方亦然。因此,同一條巷子裏的居住條件也大相徑庭。

徐義生停在窄的這一頭,拉開陳舊的卷簾門,父女倆一個在前拉,一個在後推,把車挪進了家門。

他從車裏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食品袋:“走吧。”

謎底在幾分鐘後揭曉。

父女倆停在清花巷最寬處,爬滿杏色薔薇的庭院裏佇立著一座兩層高的小樓。前些年戶主搬走了,一直空著,如今終於等來了新主人。

敲門前,徐義生兇狠地囑咐她:“一會兒給我老實點,怎麽乖巧怎麽來。”

徐晚星:“……”

這架勢,難不成是國家領導人搬來清花巷了?

來開門的是一對中年夫妻,從氣質到穿著都頗為不俗,得知是街坊鄰居來打招呼,趕忙請人進門坐。

徐晚星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謹遵父親指示,收起了囂張跋扈的一面,叔叔阿姨叫得很乖巧。

“我叫徐義生,就在巷子尾住,這是我女兒徐晚星。”徐義生還遞上了從車裏拎來的食品袋,謙虛地說,“我是賣抄手的,這是自家做的,幹凈,味道應該也還行,畢竟也賣了二十來年了。”

父女倆應邀在客廳坐了下來,寬敞的兩層小樓窗明幾凈,裝潢雅致,不見一絲富貴氣,卻處處透著主人良好的審美。

四處張望了片刻,徐晚星的腦子裏哢噠一下,有根弦繃緊了。她側頭震驚地望著徐義生,一臉不可置信。

看不出來啊,他們家老徐當了二十七年抄手獨行俠,清高又清貧,今天竟然要貪慕富貴攀高枝了!?

真是士別半天,刮目相看。

徐晚星仔仔細細摳了摳並不存在的眼屎。

夫妻倆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了一番。男人叫喬慕成,女人叫孫映嵐。

“我是搞地質研究的,平常就挖挖土,風裏來雨裏去。因為工作調動,上星期剛從北京回蓉城。”喬慕成很隨和,笑容滿面地說,“我太太是蓉城人,就在清花巷附近長大,所以這次回來也特意把家安在了這裏。”

三個大人果真像是國家元首會晤,進行著親切又客氣的交談,只有徐晚星如坐針氈。

她表面巋然不動,笑容可親,內心卻在瘋狂揣測老徐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