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3/3頁)

劍童沒想到,公主一來,立馬便要與老爺說體己話兒了,忙笑著點頭奔出。

但霍維棠全不作此想,他掌中的刻刀被置回刀架上,沾帶了一點木屑,他看了眼,隨即起身朝劉灩君走來,“公主。”

劉灩君取出了那紙發黃的信,交到霍維棠的手中,他驚愕地取來,望見偌大“休書”二字,不禁一呆,隨即,他斂容望向了梨木椅之中坐得端正,面容冷峻的女子,“公主要休了我?”

劉灩君也不避他的目光。“霍郎君看好了,此為休書,是你休我,非我休你,我今日來就是望你簽了這紙休書,原本多余的話我也不願多說,但既然帶著誠意來了,我也索性與霍郎君你說明白,這二十年,我名義之上是你的妻子,卻沒服侍過你幾年,占著名頭,妨礙你另娶,我是過意不去的。現在我是想明白了,才讓你休了我。你只管放心,只要你在這紙上簽了字,明日一大早,我因悍妒犯了七出被休的事一定會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我有這個本事和權力。”

霍維棠啞然。

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她就突然地帶著這麽一紙休書過來,看得出這張紙已經準備了幾年了。她猶猶豫豫,終於是決定徹底不要他了麽。

他靜立著不動,木頭樁子似的杵著,站成了一尊泥偶,劉灩君等得不耐,蹙起了眉,“霍維棠,當年是我恬不知恥,非要嫁你為妻,我是對不住你的。但醜話我也不怕說給你聽了,當年傅君集勢力壯大,我父皇要剪除他的羽翼,他身邊的人多少不明不白橫死的?而你又真有自信,你和他的兄弟關系能瞞得住誰?我父皇早對你動了殺心,你要不是我的駙馬,焉能有今日?我是欠了你,可我自問也算是救了你一命,耽誤你多年是我對你不起,可你沉默不發聲,我一婦道人家,難不成能求你休了我?”

他仍是不說話,心頭卻大為震驚。

劉灩君年輕時飛揚跋扈,對他明是追求,暗地裏卻對他動手動腳掐胳膊擰腿的,他是不喜歡,可她從沒真拿強權來威逼過自己。直至她突然說要和他成親,他被糾纏得久了,煩躁,也心有所動,那日便鬼使神差地應許了,事後對表妹感到無比歉疚,可一想到公主,卻又隱隱地有幾分臉熱。

她魯莽又蠻橫,可對他是真的好。只是他沒想到,原來當年,她竟是為了救他性命,才強說要嫁給他。滿城人甚至天下人都看了她的笑話,她從沒解釋過一句。

她個性傲,吃了虧也不肯抱怨,何況她又是確確實實喜愛著他。

最初成婚那幾年,她無比溫柔,他有時在府上做工,她一竅不通,也陪著他,一坐便是一整天。她個性像風,一刻也不肯停歇的,為了他忍了又忍,打磨了性子艱難地來迎合他。世人皆知公主專橫,手段厲害,卻不知在床幃之間,她屢屢的委屈忍讓,溫柔似水,卻讓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其內。

要說是完全沒有動心過,那是謊言。

他一直不肯主動提和離,便是覺著當年畢竟是自己對不住她,明知心頭無法忘懷表妹,卻答應了娶她。他只等她親自來了結這段孽緣,而今,終於是來了。

來得猝不及防。

霍維棠略帶慌亂的眼眸,不期然撞見劉灩君已等得柳眉顰蹙,神色不耐的憔悴臉龐,不知為何,想起上次家宴之時太後喚她的小名,喉嚨裏滾了無數遭的名字,竟沒繃住脫口而出:“玉容。”

劉灩君聽了,臉刷地便冷了下來,“霍郎君你難道認錯了人?你的玉容早不知多少年前便從你府上出去了!”

他知道她說的是徐氏,霍維棠面露尷尬,無可辯解,不知當說什麽。

劉灩君沉著臉色起身,將和離書攤在他的書案前,取了筆蘸了墨,將筆尾遞給他,“簽了吧,這於你於我都是好事。玉兒那邊不必你交代,我自會和他說明白,他現在娶了妻子,這些事想一想便會想通。”

“至於這個霍府,仍然是你的,我絕不會回來住。月底是玉兒的冠禮,他盼著你來,那應當便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霍維棠遲疑片刻,終是走了上去,他接過了劉灩君手中的狼毫,一滴濃墨,與泛黃的宣紙上洇染開來,他垂了面,深深吸入了一口伴隨著冬風的冷氣,慢慢地書寫了三個字。

劉灩君長舒了口氣,將宣紙拾起,吹幹墨跡,折好了休書揣入衣中,將置於一旁的大氅拾起穿戴於身,不再理會霍維棠,如來時一般冒著風雪匆匆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