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平安時代的環境你不能期望它有多好。和現代的柏油馬路比較起來, 這條只能說是修整出來的泥土路,已經是少有的平敞的通道了,就這樣,牛車駛過土地的時候, 也不時有石礫被車輪碾過, 令得車身微微震動一番。

雲朵被太陽“暴力”振開, 不多的時候, 那道遠方走來的身影就映入到了掀開簾子的加州清光的眼中。這是一個看不清具體身形的人影,“他”身上穿著一件長長的黃褐色的僧衣,手中持著一柄與之同高的禪杖, 僧衣的頭部被用兜帽擋住, 見到牛車過來的時候, “他”也不朝這邊張望, 只是慢慢地從路邊走過。

加州清光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應該是僧侶的存在, 除開之前那個逃跑的車夫, 這應該是他在這個時代見到的第一人, 僧人好似察覺到了這種純粹感興趣的目光, “他”微微偏過頭,看了這邊一眼。

牛車緩緩地從“他”的身側駛過, 就像是之前無數個日夜, 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過的平凡的路人, 沒有什麽特異, 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這“僧人”知道, 這一次並非如此。

“他”手中的僧杖突然大幅度地震顫了一下, 其上套著的九只鐵環嘩啦啦作響起來。

“請停一下。”這“僧侶”忽而發聲,其聲清冷淡然,竟是一道悅耳動聽的女聲。像是一道清泉, 也像是一縷微風,吹拂過這濕熱的空氣。

車夫恍若未聞,他手持著長的牛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圓滿的弧度,鞭的尾梢掃過牛的脊背,令它搖晃了下腦袋,耳朵抖了抖,腳下步子依舊徐徐。

見到牛車未停,這位應當稱之為“比丘尼”的女子也不惱怒,她掀開面上的布帽,手中的杖在地面上劃過一道輕微的痕跡,她微微傾身,手掌在胸前豎起,行了一個禮節道:“在下白比丘尼,有幸在此能與這位大人路左相逢,不知可否有此機遇,可與大人同行一程?”

加州清光遙遙望去,見到她有一雙極為沉靜且悠遠的眸子。他回過頭去,看向正閑適端坐的計秋,一手撫過狐之助身上柔軟的皮毛,面上的神情是一種若有所思的回憶。

也不需他多問,車夫已然拉住了老牛,車輛終於停在了這條泥土地上,四周有蟬鳴聲起,車內傳來計秋淡淡的聲音:“上來吧。”

白比丘尼頓了頓,似乎是為這樣年輕的嗓音感到驚奇,但她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情緒,她踏足上車轅的時候,看到車夫寬沿草帽下的面容,她又轉回了頭去,道一聲得罪,掀開了幕簾,走了而入。

車夫回到自己的座位,悠悠然,繼續向前行駛。

白比丘尼進入以後,首先面臨的就是加州清光好奇中隱含著戒備的眼神,先前只是路人,好奇是他本性,但等到她報出自己的名姓,得到了主上大人的“特別”對待,自覺作為審神者大人這一段時間守衛者的加州清光,立時就想起了自己護衛的職責。在這個妖魔橫行的世道,誰知道偶然遇見的行人的皮囊下,是不是潛藏著什麽危險的魔怪?

白比丘尼也不介意,她甚至是沖著加州清光微微笑了一下,她是一個極美麗的女子,雖然是僧人裝束,但意外地留了一頭烏黑的長發,她的額發用束帶往後綁住,一張年輕的面容上透出些薄紅,五官精致秀美,雙眼明亮,唇淡而薄,像是仕女畫中走出的美人。她的笑容令加州清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遊移了一下眼神,雖然很快就重新轉了回來,但尤可見他的“單純”。

白比丘尼終於看向了計秋,雖然先前就有過猜測,但見到他具體的面容,白比丘尼還是怔了下,她忽然覺著自己或許應該更加鄭重對待才是,想到這裏,她垂下目光,又一次歉意道:“失禮了,不知道您是哪一位的殿下?”

加州清光疑惑地歪了歪頭。計秋懷中的狐之助悄悄翻了個白眼。

計秋倒是不以為意,他隨意地靠坐在馬車車壁上,修長的五指在狐之助的毛皮中梳攏而過,他微微側過臉來看著這位如此大膽猜測的比丘尼,瑩潤的膚色猶如象牙般細膩,黝黑的雙眸卻又是如此幽深與沉重,他的年紀沒有令他沾染上任何的輕浮,反倒是透體而出的神異令人不敢直視。他輕易就否決了白比丘尼的恭稱:“我可不是哪位的神明。”

白比丘尼面上微笑不變,態度卻更為恭謹起來,她斂了斂自己過長的衣袖,躬身行禮道:“是我冒犯了,不該詢問您的名諱。”

“我不喜誤會。”計秋淡笑了一下,他喚她的名號:“白比丘尼,可不是占蔔看出不出來的存在,都是和那座高天原上的神明有關聯的。你遊歷了這個世間已有數百年,豈不知這人間,詭奇者眾,千奇百象有之,非全知者,怎敢以自身經驗來判定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