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牛角梳

沈、鄭兩個身為大魏人,有文牒在手,又有翔慶駐紮的兵卒作保,入城尚且艱難得很,而方才那青年明明生就一張回紇面孔,聽得其人話中之意,甚至還是黃頭回紇當中部落首領的兒子,身份如此敏感,依舊在城中這樣大搖大擺,由不得沈念禾不多想。

再聯想那中年書生所說郭保吉欲要“自立”,沈念禾更是警醒不已,正要往回走,不想聽得門口處有人說話,那聲音熟悉得很,轉頭一看,不是旁人,竟是謝處耘。

謝處耘早先與裴繼安一幹人等進得城,原是說去尋郭保吉,不知為何,此刻卻帶著幾名偏將到得這坊子裏,領著那幾個回紇人朝裏頭走,邊走還邊與他們說些什麽,談笑風生,哪裏有從前在宣州時的倨傲模樣。

他領著眾人走了一路,正好見得沈念禾,吃驚極了,同她眨了眨眼,又忙轉頭同一個偏將交代了兩句,路過沈念禾時,還特地走慢了幾分,一面走,一面拿眼睛瞥她,眨巴眨巴的,最後才往裏頭走了。

眾人還沒走遠,那名偏將已是特地落後幾步,低聲向沈念禾道:“是沈姑娘吧?謝將軍說請您在此處稍等他一等。”

果然沒過多久,謝處耘便從後頭快步走了回來,見得沈念禾仍舊站在原地,十分高興,問道:“幾時進城的?怎麽不同我說一聲,叫我也帶你走一走。”

兩人半載不見,謝處耘比起從前已是高了小半個頭,此時站在沈念禾面前,更是居高臨下,看著她梳著閨閣少女的小花髻,喜色更甚。

沈念禾笑道:“我同嬸娘進來買點東西,趁著難得有機會,也逛一逛翔慶城……”

又問道:“謝二哥不是一同去尋郭監司了?怎麽又能中途走開?”

謝處耘道:“那一處事情已是辦完了,監司留了三哥單獨說話,叫我另出來辦差。”

他說到此處,也不顧此時此地方不方便,只略猶豫了一瞬,就從懷裏掏了一樣東西出來,遞與沈念禾,道:“我上回同西賊打了一場,繳獲不少東西,見得裏頭有一樣十分配你,特地留了出來。”

沈念禾伸手接過,低頭一看,卻是一把牛角梳,那梳子比起平常大魏用的梳子、篦子都要大上一倍有余,做工並不精細,卻另有一種西人獨特的風格在。

她笑著道了謝,見得左右無人,小聲問道:“繳的東西謝二哥自家留著,不會有事嗎?”

猶記得她剛到宣縣時在裴繼安房中見的的各色書冊,其中也有提及軍中律令,所得繳獲,當要全數充公。

謝處耘聽得這話,心中更是高興,只以為沈念禾果然心中掛著自己,樣樣都如此貼心想著,唯恐出什麽事,便道:“總不能一點東西都不給下頭人得了去,當真只吃那一點糧餉,誰人肯給你賣命?”

又道:“不妨事,監司那一頭也是知道的——當日還是他教與我。”

謝處耘從前提起郭保吉,口氣雖然尊敬,卻總帶著幾分疏遠,此時再做提及,其中一時多了不少親熱之意,仿佛對著自己極親近的長輩一般,再無從前疏離。

沈念禾雖然早已知道郭保吉的能耐,見得謝處耘被他收伏得至此,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一回服氣。

她問道:“方才那幾個是回紇人罷?謝二哥來這裏是不是有要緊事,不要耽擱了才好。”

謝處耘道:“俱是黃頭回紇來的,也沒什麽要辦的差事,只是監司叫我陪著在城中走逛一回。”

又笑道:“我讓人帶他們看雜耍去了,來同你說說話。”

沈念禾就指著門裏頭道:“嬸娘也在那聽曲。”

謝處耘便道:“你不是一慣不喜歡聽那個?從前還說咿咿呀呀的,吵得腦袋疼?”

又道:“出得這小秋坊,外頭有幾間書鋪,趁著嬸娘聽曲,不如我帶你去買幾本,左右今次也沒那麽快走。”

他猶記得沈念禾剛到宣縣時,自己陪著去借書,當日說了一番話,實在不太中聽,後來到了翔慶,不知為何,時常難以自控,總會就拿出來琢磨,越想就心中越酸越澀,愈發想找補回來,此刻見得沈念禾,已是把一條街的東西都想了一遍,一門心思樣樣都買給她。

沈念禾卻是笑道:“不過是待個三兩日,想來也不會太久,正好此處有黃頭回紇人,也不曉得他們幾時回去……”

謝處耘已是上前領路,又回頭應道:“前頭還在打著仗,哪有這麽快能通路,今日既是進了城,正好也讓我省了讓人了去接——也不必再出去,我在城中有個宅子,已是讓人收拾妥當了,你與嬸娘搬進來住就是,雖是比不得在家,到底好過住營帳。”

他興致勃勃,比著手同沈念禾說自家在翔慶半年,都做了什麽事,打了什麽仗,俘虜了多少,親自殺敵多少,軍中原本多少人不服,後頭全數都服服帖帖的,先前只喚作“謝公子”、“謝小官人”,後頭個個都叫“將軍”,說到興起時,眉飛色舞的,還時不時去觀察沈念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