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各得所需

郭保吉的呼吸微頓,神色雖然未變,卻一直舉著手上的茶盞,也不曉得去喝,過了好一會,復才問道:“那親事……”

裴繼安一旦選定無恥的那一條路,就什麽話都說得出口了,道:“正是沈家女兒……只不知道而今翔慶境況如何,對於沈叔叔,朝中又是個什麽想法?”

沈念禾來的這兩個月,無論人前人後,裴繼安對其父沈輕雲的稱呼從來不是“沈副使”,就是“沈官人”,態度既尊敬,又客套。

然而到得郭保吉面前,這個叫法立時就換成了“沈叔叔”,毫無遲滯不說,其中還透著自然而然的親近與熟稔,給那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他是那沈輕雲抱著長大的,小時候說不得還在對方腿上撒過童子尿。

郭保吉再也不能穩坐,神色也轉為沉凝。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翔慶軍形勢不妙,至於沈輕雲……今次他雖是受了帶累,也實在冤枉,然則畢竟是主事……”

又問道:“那女子家中可有親眷?”

裴繼安聽得他說翔慶不妙,面上慢慢就露出強忍的黯然之色,再聽他問親眷之事,便搖著頭道:“妹妹年紀尚小,也無兄弟姊妹,許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只是沈叔叔那一廂才出了事,當即就決定把人送到我家中,卻不是旁的地方,想來是沒有更合適的去處了。”

郭保吉萬分唏噓。

他去翔慶軍平過叛,對那一地很是熟悉,自然知道能做到沈輕雲的程度,是何等困難。

此人當年驚才驚艷,蟾宮折桂,東床快婿,與本家決裂之後,竟還能在翔慶軍中另辟一番天地,世人盡皆嘆服。

可誰又能料得到,數年之後,其人會淪落至此。

而究其原因,卻是今上強行遣去分權的人捅了婁子。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郭姓將門世家,枝脈甚廣,兵權也重,難免為天家忌憚。

可勝敗乃兵家常事,誰又能百戰不敗?

若是自己將來遇到如此事情,是否有一處地方去安置家小?

郭保吉不過感慨了幾息功夫,很快就把念頭轉了回來。

沈輕雲不過是個旁人,與他並無半點幹系,而今最要緊的是自己的事。

他沉吟了片刻,問道:“你那親事……已經說定了不成?”

裴繼安就等著他這一句問,心中默默等了幾息,擡起頭,做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道:“對著監司,我也不怕說實話,親事只是在議,並未定下——沈妹妹何等出身,我不過一介皂衣小吏,便是將來有了官身,同她相比,依舊形如雲泥,怎可能高攀?”

郭保吉聽他話中有話,便不打斷,只繼續等著。

裴繼安又道:“只是沈叔叔那一處畢竟禍從天降,如果朝中有了決議……”

“眼下看來,翔慶軍割讓已成定論,那沈妹妹一旦成了罪臣之女,又是六親無依,將來想要說一門好親,並不甚容易——果真如此,在下便願以石佩玉,雖是顯得極不磊落,也寧可擔此惡名了!”

他一番話說得堂堂正正,落地有聲,盡顯君子之風不說,又配著一張好人臉,偏偏還是出自本心,便是有會讀心術的神仙在此,也看不出半點破綻。

小輩持如此人品,郭保吉又怎能不為之動容?又怎好叫他放棄?

雖然知道面前這一位若是能到得高處,多半後悔今日所為,可此時此刻,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勸出口,否則會被襯得人品何其不堪?

況且裴繼安不過一個小吏,他同沈家人攪合在一處,無足輕重,壓根無人搭理。

可若摻和此事的是去過翔慶平叛,又才被解了軍權的自己,無人說道還好,但凡被拿出來做筏子,引而伸之,說成同情罪臣,卻是得不償失了。

對於郭保吉而言,舉薦裴繼安是一句話的事情,他看中對方背後人脈,想要添補為耳目,幫著在州衙當中打出一個缺口。

然而這一處只是順便,如果不成,雖是有些可惜,也無傷大雅。

俗話說,一表三千裏。

做好決定之後,裴繼安對於郭保吉,就變成了表上三百萬裏的不相幹晚輩。

他撫掌贊了一聲,道:“做得好,君子當如是。”

裴繼安面上微露赧色。

他未見郭保吉表態,因把不準對方想法,只好咬咬牙,又加了一把火,道:“監事過譽了,只是沈叔叔那一處事情未定,我卻不好輕易轉換差遣——沈妹妹欲要廣印家中孤本,為其父積福,我眼下雖是個外姓晚輩,畢竟淵源甚深,已是同彭知縣商議妥當,擬由公使庫出面出力,共襄此舉。”

說到此處,他又認真同郭保吉解釋道:“正巧監司欲要宣縣籌措兩萬貫錢,而今尚缺大頭,若是此書能夠及時印就發賣,也算是能解一時之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