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半夜風雪, 漸漸就停了。

一大清早, 楚玥就得起了。今兒還得趕回京城,冬季得多預留點時間,慎防路上有什麽大小變故被耽擱。

最前頭一輛寬敞的寶藍色大車, 後頭緊跟一輛略小的杏帷香木馬車, 雕花繁復,繡紋精致。前者是張太夫人座駕, 而後者則是楚玥的。再後面接下去的,就是仆役和裝載行裝車馬,清一色藍蓬獨駕。

一直排開去,占了半條大街,正裝肅容的府衛緊緊簇擁, 在晨霧中出平津返京。

天色漸亮, 薄薄晨霧漸散, 有久違的陽光灑落,為這皚皚白雪披上微微的一點金光。

原野一眺漫無邊際, 入目蒼茫茫的一片白, 道旁老樹光禿禿早掉光了葉子,卻另有一種淩霜傲雪的虬勁姿態, 遠遠的天際蔚藍一片, 有鷹隼在寒風中盤旋向上。

蒼茫, 豪壯,磅礴的霜雪原野,放眼過去, 教人心胸大開,陡生起一股淩雲壯志。

很冷,只也教人流連忘返。

楚玥推開軒窗,便未再關起過。

她捧著手爐靜靜遠眺,車廂門一開,卻是傅縉挑簾而入。

他一見就皺眉:“這是怎麽伺候的?你二人可懂照顧主子?”

傅縉聲音頗嚴呵斥,隨車伺候的孫嬤嬤如意慌忙福身請罪,楚玥回過頭來,忙道:“不幹她們的事,她們勸好幾回了,是我要開的,我可穿夠了衣裳。”

她笑:“天蒼地茫,城裏可不得見。”

楚玥一身夾厚厚的夾絲絨蜀錦曲裾,外罩緞面貂皮大毛鬥篷,懷裏抱著手爐,鬥篷後的兜帽也拉上了。

鬥篷緞面是鮮亮的水紅色的,邊緣綴了一圈雪白蓬松的狐毛,兜帽很大,映襯得她一張俏臉格外小巧,瓷白中透著粉紅,翹唇而笑。

傅縉目光未曾移開,隨手揮退孫嬤嬤二人,在她身後坐下,展臂將人擁進懷裏坐著。

他頭擱在她的肩膀:“有這麽好看麽?”

摸摸她的手,暖暖的,他放下心,也一同往軒窗外望去。

馬車勻速前行,軒窗外藍天雪原,蒼茫開闊。

楚玥調整一下姿勢,舒舒服服倚著,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好麽?”

確實挺好的。

傅縉雪景倒見過無數,不過他自年少起身負重擔,哪有什麽心思閑下來仔細觀看?大約他會覺得大雪路難行的可能性反更高些。

如今懷裏擁著嬌妻,兩個人靜靜坐著,反頭回生出了興致來。

空氣沁寒,舉目遠眺,偶爾討論兩句,不知不覺過一個多時辰。雪原到了盡頭,車隊進入山丘起伏的羊首山腳。

差不多了,傅縉便伸手把軒窗關上。

楚玥意猶未盡收回視線,伸了伸懶腰,問他:“你出京這好幾天的,可有妨礙?”

要知道,如今京中並不平靜。

傅縉道:“無妨,三皇子動作頻頻,我正好避上一避。”

稅銀案一案至今,三皇子一黨捉襟見肘,但到底是盤桓朝堂十余年的人,他根底比貴妃太子還要深厚許多,這反撲也使極其厲害的。

傅縉等人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朝爭黨爭,恰好京營先前因軍餉案肅清了三皇子一派的人,相對要平靜一些,他正好避一避。

既提起,他順便就將現今朝局和楚玥說了說。

楚玥點頭,和他們先前預料的一樣。

“那咱們呢,陛下對西河王有何手段?”

她壓低聲音問。

盡量避免被波及,才是他們實際上的頭等要務。

二人坐回短榻,傅縉將她摟到大腿上坐著,薄唇正好湊在她耳側,啄了啄粉紅色耳廓,他低聲道:“房太師奏,擬推恩令,陛下駁了。”

楚玥一怔:“推恩令,這不大合適吧?”

她知道推恩令。

藩王的封地爵位,歷來皆由世子一人承繼,而這所謂的推恩令則以公平分配為原則,人人有份,按嫡庶依次分享封土,賜爵,將原來大封地分割成若幹塊。代代如此。

政策固然是好政策,封地越封越小,藩王實力同樣遞減,兵不血刃解決擁兵自重的問題。但是吧,這得中央實力強勁,帝皇強悍的時候才好辦,否則一個弄不好,在第一代執行推恩令之前,就要出大亂子了。

當今及朝廷,還有軍事,雖並非主弱臣強,但距離壓倒性優勢還是有一大段的。

故而楚玥有此言。

傅縉贊許看她一眼:“所以陛下駁了。”

駁回之後,卻先是加大力道約束西河附近的州府,再次大肆調動大小官員;接著,又示意對周邊一帶如沈氏般的大商號重重打壓,以防還有第二個投藩的;再然後,又明著下旨,削減諸藩封國的國兵,及采礦等等權利。

難免就對其余藩王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而且這才剛開始。

在利益受到侵害的情況下,怨言是必然的,這很難安撫,甚至有可能激起更多的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