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寒月高懸, 白雪皚皚,幾點黯淡的星子點在墨藍的天幕。

京城, 鎮北侯府。

亥末,東路外書房的燈方才漸次熄滅,伏案忙碌公務的主人終於起身,久候廊下的仆役忙忙入內, 給侍候梳洗睡下。

偌大的侯府陷入一片寂靜黑暗,僅各處主路的大燈籠仍在隨風搖曳, 徑直投下一圈圈不大的昏黃光暈。

夜愈發深了。

傅縉再次翻了個身, 卻睡不著。

最近半月都如此, 睡得不好公務又繁重,饒是他再是年輕精力旺盛,也感到一絲疲倦。

擰了擰眉, 他重新仰躺,雙手交疊在腹前, 放松身體閉上眼睛, 緩慢調息。

這個多年來最習慣的睡眠姿勢, 眼下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久久, 他倏地一掀被子坐起,套上靴子大步往外。

“哐當”驟一聲門響,守夜的侍衛皆一詫, 卻見主子沉了臉披一件黑色大鬥篷,徑直大步往後頭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

不單單是外書房的守衛驚詫,禧和居的守夜仆婦更是嚇了一大跳。深夜院門忽被拍響, 婆子縮了縮脖子去開門,嘴裏還自抱怨兩句,誰知一個高大的人影轉眼就越過她,大步往裏而去。

“愣著幹什麽?世子爺回了,還不趕緊伺候?”

隨衛呵斥。

寒冬深夜裏,禧和居被整個驚了起來,瞬間忙成一團。兩位主子都多時沒在,正房早停了炭火,房門平時也緊緊鎖著,幾個嬤嬤輪流領人值守,誰也不許擅進。

如今慌忙開了鎖,蠟燭炭盆熱水忙不叠送進去,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堪堪妥當。

傅縉將人揮退。

房門被小心掩上,墻角的鎏金雁魚燈內一點燭火微微搖曳,室內昏暗微微透著亮。

傅縉解了大毛鬥篷,往紫檀拔步床上一躺,淺紫色的鶴穿牡丹紋床帳放下,他閉上雙目,微繃的下顎終於放松了下來。

總算舒坦了。

只是,始終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麽。

唔,屋內燃了慣常點熏香,紫述之息淺醇芬芳,卻總覺得這少了一抹幽幽的淡雅暗香。

側頭看了一眼身畔,空蕩蕩的,又有些惱。

傅縉翻身至床裏側,扯過二人慣常用的錦被覆住口鼻,總算好了些。

困意很快上湧。

前陣子,傅縉刻意讓自己忙碌,不許想她。

只大約是真有些疲憊了,在意識即將沉淪前,眼前忽浮起那張惱人的俏臉。

很清晰,見她微蹙眉心,一臉難色。

迷迷糊糊的,他想,其實她一貫行事都是光明磊落的,正直可信。

只是脾性忒硬了些,他不過氣頭上說兩句,她就生氣了,不理他,還悄悄回娘家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想想又是一陣惱。

他睡了過去。

……

這一覺睡得沉,次日晨起疲倦全消,傅縉梳洗更衣後,先往西邊的福壽堂而去。

他平時不得空,難得值營後又不是大朝,可晚些出門,自然緊著給張太夫人請個晨安。

近來忙得腳不沾地,老太太都好些天沒見長孫了,一見極歡喜,忙不叠讓坐下,握著他的手問:“可用了早膳?近來公務繁重,歇得可好?”

一邊說著,一邊細細打量。

傅縉年輕精力充沛,面上看不出什麽,唯一的是近來睡得不好,眼底微微添了一些血絲,一時半會消不全。

他嘴上說一切都好,只張太夫人打量得細,還是發現了,老太太心疼:“唉,你媳婦不在身邊照顧,怕是總要輕忽一些的。”

傅縉抿了抿唇,須臾挑挑唇角,笑道:“無礙,一屋子的人,哪來的輕忽?”

張太夫人看了他一眼,忽想起一事:“你媳婦送了信回府,昨兒入夜到的。”

話罷,她吩咐張嬤嬤,讓取了信來。

傅縉微不可察一頓,須臾,似不經意道:“昨兒的信麽?”

就一封?

張太夫人點了點頭:“信酉初才到的,凝暉堂看過送來,就擱我這。”

張嬤嬤一取了信來,老太太接過又遞給孫子,傅縉立即抽出信垂目,臉上笑意滯了滯。

很規範的一封家信,先語意溫和地問候了諸位長輩,沒提一句他就算了,她信箋上還說,久不返鄧州,彌月宴後再待幾日才歸,預計十月三十啟程,謝尊長們體恤,頓首百拜。

今兒才二十九,女眷車駕走得慢,算算她至少還得半個月才回到京城。

他登時就怒了,怎麽這麽遲?她還記得自己身負公務嗎?為這麽點私事一去一個多月了,怎麽能行?

當然,傅縉沒忘這裏是福壽堂,心緒百轉,面上也就抿了抿唇,將信放在炕幾上,他道:“一歸月余,未能侍奉祖母,甚是不妥。”

傅縉擡起頭,見張太夫人正望著他,一雙老眼微微帶些笑意。

他忽有些不自在。

傅縉正要說些什麽,老太太卻先道:“也是祖母疏忽了,想著京營嚴謹,你又公務繁重抽不脫身,孫媳來稟我時,也未曾打發人給你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