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玥是被碎瓷聲驚醒的。

烈火紋遍大片肌膚,滾滾炙燙深入肌理的劇痛,燃灼靈魂,她痛苦掙動。

手猛一揮,小幾上的瓷盅落地,“砰”一聲脆響,她驀地睜開了眼。

彈墨湖色垂地帳幔,淺棕色的回紋隔扇窗,陽光從窗紗中濾進真投在她腿上。急喘了半晌,她這才回過神來,自己正在閨房內那張睡了多年的大床上午睡。

方才是一個夢。

“寧兒醒了?怎地這般急?”

一個白皙柔美的婦人含笑繞過帳幔,這是她的母親趙氏,體態玲瓏,容貌姣好,三旬多的年齡,看著也就二十四五。

待看清楚床上的楚玥冷汗潺潺,趙氏一驚登時收了笑:“這可是又魘著了?”

她瓷白的臉龐露出憂色,忙小心扶起女兒,絞了帕子給細心擦拭。

換下濕透的寢衣,就著母親的手了兩口溫茶,楚玥“砰砰”狂跳的心這才緩和下來。

趙氏摸摸她的臉,心疼:“這些日子是怎麽了?我聽你乳母說你昨夜也是驚夢,怎麽回事?”

她女兒自從八年前落水高燒後,身子骨就不如幼時壯實,她小心翼翼護著,漸漸好轉。只這夜裏睡不踏實的小毛病一直有,以前倒還算好,只偶爾驚醒,影響不大。

可是最近月余,楚玥噩夢頻頻,每每叫醒人都像水裏撈出來一般。

趙氏只生了一個女兒,憂問:“要不,咱們再招疾醫入府開個方子?”

楚玥忙拒絕:“不用了阿娘,我沒事。”

她除了驚夢一切如常,那苦湯汁子吃過一次沒啥用,她可不想再吃了。

楚玥緩和後,精神頭不錯,趙氏知她心思,端詳一陣只好作罷。

摟著閨女,她蹙眉:“你可是又做那噩夢了?”

楚玥怔怔,點了點頭。

……

八年前,楚玥無故穿到這個病夭的古代同名小女孩身上,沒多久,她就時常做這噩夢了。

以前夢境很零碎,且多有遺忘,只余驚醒後的心悸和一次次疊加的熟悉感。

直到一個多月前,家裏和高嫁京城鎮北侯府的姑母楚姒商定,欲聘楚玥入鎮北侯府,為姑母繼子鎮北侯世子傅縉正妻。至此,她的噩夢開始出現變化。

關鍵夢境越來越多,且再不會醒後遺忘,片段逐漸連貫,人物開始清晰。一直到最近,楚玥終於完完整整地做完了整個夢。

冗長,觸目驚心,夢裏那個“楚玥”從天真爛漫的孩童期,一直到烈火焚身,走完了她短短二十余載的一生。

楚玥閉了閉眼,夢裏的“她”並不是自己,這點她很清楚,但偏偏一切又是真的。

這八年來,無論是祖父升遷,族親投靠,還是天旱天澇,各種大事外事,一一被印證。

很真實,一步又一步,沿夢中的軌跡往前推移。

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今日的不得不信。

或許這就是原身曾經歷過的前世。既有穿越,那重生也無甚出奇吧?被烈火焚身的“楚玥”重生後心神恍惚,落水後又求生意志不強,一病夭折,然後她就來了。

唉,為什麽就不想活了呢?

烈焰焚身的絕望痛楚,固然很可怕,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呀,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而活著還有機會。

她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新生和至親,莫說現在還好好的,就算身處絕境,束手待斃也是不該的。

她打起精神,問:“阿娘,你尋我何事?可是姑母和傅表兄啟程來了?”

按夢中軌跡,今天家裏該接到京城來信,姑母和傅縉這對貌合神離的繼母子將啟程至鄧州。

趙氏笑,又奇:“你是如何知曉的?”

這就是肯定了,她輕撫了撫楚玥的鬢發,嘆道:“我的寧兒都長這麽大了。”

要嫁人了,趙氏壓下不舍,笑:“聽聞傅世子溫文爾雅,又與你姑母融洽和睦,你進了傅家,有姑太太照拂,我也能放心。”

否則,無論如何她也不樂意獨女高攀侯府,遠嫁京城的。

楚玥一頓,她能說傅縉溫文爾雅都是表象嗎?假的,龍困淺灘時的偽裝,一朝解開束縛,此人殺伐果斷,該下手時絕不留情。

她嫁了此人,絕無幸福可言,相反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一個大問題。

概因,兩家之間有人命,一段無法化解的生死大仇。

……

要說這段大仇,不得不先提一下楚玥的姑母,這楚姒,當真是一個頂頂厲害的人物。

楚氏出美人,這一輩楚玥為之最,瓊姿玉貌,名動中州。而上一輩,她的姑母楚姒不遑多讓,而更讓楚玥為之咋舌的,是這姑母的手段。

淮南楚氏,數百年的世族也。然世族也有起落,現正處的就是低谷,楚氏家主也就是她的祖父,時任鄧州刺史。鄧州是上州,她祖父現在是個中等偏上的官員。

可偏偏楚姒就憑借的美貌才名,硬生生擠入千裏外的京城社交圈,一嫁京城襄城伯彭氏高門,後彭公子病逝,二年後,她再嫁新鰥的鎮北侯傅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