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鬥錦(二)

沈文瀾命人推出幾只布料架子。將江楚秋的黑地牡丹紗掛正,動作極瀟灑的輕輕一揮,一塊綠地紅蓮的織金紗如瀑般輕泄,緩緩跌落於另一張布架上,紗布輕顫間,諸人的目光都被粘在織金紗上,各自驚艷中帶著疑惑:這塊織金紗上的花型好特別!仿佛——畫上去似的!

皇帝終於動了動身體:“朕離得遠了些看不清楚,裘安,那是畫上去的還是織出來的?”

徐三笑道:“自然是織上去的啊。”

“咦!”皇帝快速的比較著兩張靠在一塊兒的織金紗,“是哪兒不太一樣呢?”

祝同霖擅畫,眼又尖,叫了聲:“工筆畫,那上頭是工筆畫的蓮花!”

江楚秋滿懷驚訝的對比花紋後,恍然道:“果然是工筆畫!”

中國畫,素來畫的都是平面圖。立體三維感基本不存在於古時的畫卷中。這也是為何有些人物畫看來比較奇怪的原因:側面的臉畫的還是正面的眼睛,能不奇怪麽?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畫家也不是沒有,白棠復刻的韓幹的《清溪飲馬圖》,作者就在馬臉的描繪上竭盡所能的立體化,使得他的馬在眾馬圖中脫穎而出。

工筆畫的植物倒不見這個問題。宋徽宗的花鳥圖細致逼真。但反映在布料的紋樣上,或許是制圖師水準有限,也或許是習慣使然,市面上的花紋還是多以平面為主。

白棠前世透視圖拿的滿分。織金紗上每一朵蓮花仿佛都是朱砂暈染而成,雖然還做不到由淺至深自然遞進,但與市面上平面的織花相比,勝出太多!

江楚秋不擅繪圖,但此時卻著魔般的用手描繪著蓮花的線條,腦海中仿佛隱隱開打了一扇門縫,他在門外欲入卻不得,急著暗恨自己當年怎麽不好好學畫?!

白棠笑道:“江先生不用急。這塊織金紗放在這兒,您慢慢研究。”

台上登時湧上許多人揣摩花紋。更有人竟然取出炭筆意圖記下圖案,被侍衛嚴厲喝止:“不許偷圖!”

啊呀,光用眼睛看,怎麽記得住啊!

姚世雙默默盯著織金紗,不得不承認,就靠這手畫工,練家今後的織錦也將遠勝江南各大作坊!他不動聲色的擠到一名中年男子身邊。

“範先生,您看這圖樣如何?”

範先生大名範士銘。是各大織坊爭相討好的圖紋繪制師。近年流行的花紋許多皆出自他手。拈了把胡須,淡聲道:“將工筆畫搬到到了織錦上而已。”心中暗藏妒忌。他也早想這般做了,可是工筆畫一來難畫,對細節要求極高,二來轉成意匠圖更加繁復,三來,挑花工若織不好怎麽辦?

姚世雙回頭瞅了眼自己帶來的織錦,暗付:他倒是有把握勝過這塊織金紗,但是天知道練白棠還藏了什麽後招?

他推了推盧老板的胳膊,大聲道:“老盧啊,聽說你最近在研究宮裏頭的孔雀羽妝花紗?”

他聲音太響,大夥突然安靜下來,就連皇帝也不由跟著眾人的目光注視著盧友全。

徐三解釋道:“陛下,盧有全是蘇州民間織造的龍頭老大。”

皇帝表示頗有興趣:“若真能織出織造局的織花紗,不簡單哪。”

盧老板被姚世雙叫得沒法子再低調,嘿笑道:“咱們怎麽能和三大織造局相比?我不過織著玩玩。”

嘴上說得輕巧,手上動作卻極鄭重的捧出塊布來,帶著股虔誠與驕傲親自將其披掛在布架上。

銀白的底色,上頭用金、翠兩色的絲線織成一只垂尾拖羽的綠孔雀。紗質通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雀羽栩栩如生,金翠交輝!鎮得全聲鴉雀無聲了半晌,方震天介的叫起好來。

江楚秋擊節贊嘆:“不愧是千針坊出品!”

沈文瀾細觀之後,亦贊道:“不錯。底色鑲了銀絲。孔雀羽毛撚成絲線,與金絲一塊兒織就。”他是官府織造局出身,素有威信。一開口點評,諸人便安靜下來。“但是這金絲——”他笑了笑,“還差些火候。”

白棠點頭道:“文瀾慧眼如炬,是差了些火候。”

盧老板不解道:“這金絲,我與蠶絲撚在一塊兒——大夥都是這麽做的呀!”

白棠嘿嘿一笑,拍手間,台上金光閃爍,一塊淺紫地織金大卷草紋的妝花緞如雲似霧般鋪展而開。

卷草紋在漢時就已出現,白棠這塊妝花緞上,回字紋大圓環內的卷草紋形如鳳翎,舒展自如,每環之間茶花相接,花紋繁復,美麗無匹。饒是見慣了花草紋的諸位行家,乍然見到也是驚艷無比。

盧老板細看緞面上的金絲,光芒閃爍不定,帶著股異常迷離深遂且不規則的金光。與自家浮於表面的金絲相比,的確頗有不同。

他不禁脫口問道:“你們的金絲,怎樣處置的?”

白棠與沈文瀾相視一笑,俱搖頭:“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