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

圖恩被侍女簇擁著走在冬日回廊上,遠遠飄來臘梅的幽香,,路過侍女次第行禮,如流水從容。還未到父母院落,就聽得前面一陣嘈雜。不一會兒,有個仆婦步履匆匆趕來,臉上卻帶著笑影,“見過小娘子,七郎君在前面發藥,有些亂,恐驚著小娘子,主母命奴引小娘子到主院呢。”

圖恩頷首,這是她主母院中奴仆,七郎君指的是自己的父親王獻之。

圖恩跟著她慢慢走,走到台階處,布障缺口,才看見王獻之在花園中疾步快走,一會兒跳上亭台,一會兒在花園中來回穿梭。他穿著寬袍大袖的白色舊衣,袒露胸膛,頭發也散了,臉上潮紅一片,一不小心跌倒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嚇得圖恩怔住了。

仆婦察言觀色,笑著安慰:“小娘子莫怕,七郎君服了神仙散,正在散藥呢。”

圖恩環視一周,諸多婢女、仆婦都用羨慕、崇敬的目光看著地上打滾的王獻之。什麽神仙散?功力這樣強大。面對毒/癮發作和精神病症狀的男主人,還能這麽崇敬的看著,不是神仙散,是洗腦散吧。

圖恩微微躬身行禮,以示對父親的尊重,然後由仆婦帶著,往王羲之夫妻院落而去。

剛到院門口,就見母親郗道茂站在門邊等候。圖恩快走幾步,微微福身:“勞累母親……”

“快快起來,你身子不好,怎能快走,可有不適?昨夜剛下了一場冷雨,此時出門,身子可受得住?”郗道茂見面就是幾個問題,也不等她答話,笑道:“先去向阿翁阿家問安。”

郗道茂牽著女兒的手走進正堂,正堂濟濟一堂擠滿了王羲之這一房的子嗣。

圖恩上前見禮,口稱:“翁甕……”

一個詞還沒說完,跪坐上首的祖母郗璿就趕緊叫起,讓婢女把她扶到自己身邊的軟墊上坐下,拉著她的手摸了摸道:“嗯,沒受涼。一家子骨肉,不在乎這些虛禮,天寒地凍的,不必過來問安。”

圖恩裝著靦腆一笑,“平日裏不來已經是罪過,如今身子略好,不敢怠慢。”

“知道你孝順,好好養著就是,只要你身子骨好,我們就放心了。”郗璿拉著她的手寬慰,一旁王羲之也投來溫和安撫的目光。大約身體敗壞到圖恩這個地步,家長對她的有要求就只有一條——活著。

圖恩含笑點頭,郗璿就這麽一直拉著她的手,聽夫君繼續考校孫子孫女。

圖恩有六位伯父,除了大伯父早逝未留子嗣、二伯父外任為官之外,還有四位伯父居住在一起。四位伯父不如王羲之有名望、有經驗能不去上衙,都在外面坐班。只有幾位伯母,諸位堂兄弟姊妹、侄兒侄女在,擠得廳堂滿滿當當,正是子孫繁茂的吉祥之象。

王獻之是小兒子,圖恩雖是他們的長女,可年紀能當二伯父家的孫女,和她年齡相當的,有小哥哥小姐姐也有小侄子小侄女。

對兒子能考校朝政、稍大一些的孩子能考校詩書,面對垂髫幼童,王羲之也只會問一些譜系、氏族志之類的簡單問題,說是考校,不如說是逗弄,享天倫之樂。

不幸“被享受”的是六伯父王操之的小兒子王惠之,圖恩在心裏默默吐槽,這一家祖孫三代名字都是王某之,若是記性不好的,只還不把孫子當爺爺,爺爺當孫子。

“為人子孫,不可忘本,休徵公有何顯績?”

王慧之打頭一句就被問住了,休徵公是誰?他們家有這個人嗎?他怎麽不知道。休徵二字,聽著不像封號,難道是字?王慧之急得滿場亂看。

在座的大人們含笑看著孩子一臉懵,臉上都是看笑話的揶揄神色。圖恩向他眨眼睛,左手指向廳中高幾上擺著的小魚缸。若說和魚有關的王家名人,最著名的就是“臥冰求鯉”了。

王慧之得了提示,試探道:“臥冰求鯉?”

王羲之又問:“睢陵公有何顯績?”

這個人又是誰?王慧之幾乎把這幾個字頂在腦門上,這回他學乖了,自以為不著痕跡得看向圖恩。圖恩還給他指魚缸,又指了指掛在墻上的刀。難道這兩稱呼說的是同一人?王慧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小聲答道:“呂虔佩刀。”

王羲之笑而不語,“可誦《訓子孫遺令》?”

這可要怎麽提示?圖恩懵的,王慧之也懵了。學生在下面搗蛋,以為豎起一本書老師就看不見了,其實站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王羲之大笑,側頭問圖恩:“幺娘可能誦?”

圖恩這才知道讓人看穿了,給堂兄賣好沒賣出去,紅著臉道:“孫女無禮,願試誦之。”

“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啟手何恨。不有遺言,使爾無述……”

女童聲音清亮,在廳中緩緩響起,一家子都含笑聽著。等圖恩背完了,王羲之又問,“先有臥冰求鯉,後有呂虔佩刀,先公何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