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些畫是……”在短暫的沉默後, 時寒終於還是問出口。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

胸腔裏遍布了難以言說的壓抑。

像是因為看了這些畫所帶出的情緒, 也像是看到畫中的小女孩才產生的低沉。

“這就是我和那個資助者之間的交易。”寧心微微仰起頭,側眸看他。

她烏黑的眼眸裏,透著微亮的光。

有些寂落, 又不似那麽寂落。

小姑娘對著時寒扯了扯唇角:“你有沒有覺得, 這些畫裏的女孩像我?”

時寒:“……”

寧心唇角的笑加深, 沒等時寒回應就說:“其實就是我呢, 我照著自己畫的。”

她又垂下腦袋, 看著那些畫, 纖細的手指從畫紙上一一劃過。

“最初畫第一幅畫的時候,我才10歲不到吧。那時候,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媽媽是什麽樣的, 想知道我出生的時候, 她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的媽媽那樣,抱著我,哺乳我,不舍我。所以,我動筆畫了第一幅畫,就是媽媽抱著嬰孩哺乳的畫面,給它取了一個很溫馨的名字, 叫母愛。”

寧心唇角依舊彎著,只是眼底的笑慢慢變得淺淡。

“那幅畫被院長拿去參加一個慈善畫展評比,我那麽幼稚的畫作當然沒有得獎,但是, 卻被一位有錢太太看中。她派人找到院長,跟院長提出了資助條件。只要我每一年給她畫一幅這樣的畫,讓畫裏的孩子隨著時間長大,她就資助我五萬塊。”

每年畫一幅畫,還要畫裏的孩子隨著時間長大,就這樣,每年便能夠得到五萬塊。

這個要求,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評價才好。

時寒眉頭微蹙,怎麽也沒想到,小姑娘口中所說的與資助者之間的交易,居然是這樣的。

這個要求,太奇怪了。

寧心還在回憶:“最初的時候,我是很願意做這件事的。那時候,我在孤兒院裏膽子最小,性格又最內向,我唯一的朋友是比我小五歲的隋禹。”

“他那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卻要反過來保護我。我很沒用,時常受欺負,分到的東西也經常被搶走。隋禹就算很兇,也只是個年紀很小的小孩子。院長雖然會照顧我們,但她沒辦法時時刻刻保護我們,我們……其實過得,都不算好。”

“如果每年有五萬塊,那我們的生活能得到改善,我至少能給隋禹買個足球不是嗎。所以當時,我沒想太多就答應下來,可是……”

寧心說到這,手指從第一幅畫上,移動到第九幅、第十幅上。

她看著時寒。

小姑娘烏黑的眼底,藏著深深的自責。

“可是我很沒用。”她聲音小小地說。

“畫前幾副畫的時候,我很開心,因為既可以賺錢,又可以畫心目中媽媽和我的樣子。你現在看到的前面八幅畫,都是我那段時間畫的。從十歲到十三歲,除了交給那位資助者的四幅畫,我還額外多畫了這麽多,是練習,也是紀念。”

“可是,當我畫到十四五歲的時候,我的心境突然發生了轉變。我不再那麽憧憬母愛了,甚至開始恨我的媽媽,恨她當初為什麽要拋棄我。從外表看,我還是那個內向怯懦的女孩,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心有多陰郁痛苦。”

“只要拿起畫筆,開始描畫媽媽疼愛孩子的場景,我的心就會疼,就會被那種負面的情緒纏身……我開始害怕畫畫。越到後面,越不敢拿畫筆,甚至每次畫畫的時候,就變成我最痛苦的時刻。直到15歲那年,我畫完最後一副畫,再也不想經歷這種痛苦……那一年,我跟院長說,要終止跟那位資助者的交易。”

事情就是這樣。

所以,寧心留在手邊的,略顯陳舊的前十幅畫,就是她十歲到十五歲的心路歷程的縮影。

那些畫作,從最初的恬靜安寧,到最後的壓抑沉重。

光從畫面,就能讓人看到,她當時的內心世界是多少的陰郁難過。

怪不得一看到那些畫,便會讓人感到心疼。

一個孩子從最初繪制對母愛的憧憬,一年年畫到對母愛的失望,甚至變成仇恨。

這種感受,時寒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沒有感同身受的人,永遠都不知道,那就是痛苦的深淵。

少年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下顎線條繃得冷硬。

他想把眼前的小姑娘拽過來,狠狠揉進懷裏。

誰知,寧心卻在這時候擡頭,望著他笑:“但是,現在一切都好了,什麽關系都沒有了。我以前以為自己會永遠出不去,會變得越來越陰郁、偏激,但是你看……我現在沒事了,這是我從顧家回來以後重新畫的。”

小姑娘把後面三幅,明顯是最近才剛畫的畫作,拿起來給時寒看。

那三幅畫上的,分別畫著已經長大的女孩,陪伴在母親身旁。

和母親一起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