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鄭令窈乖乖巧巧地又喊了次。

夜涼如洗,昏暗的光線中,穆辰良神色不明,末了,他揮手稟退春纓,親自推著鄭令窈往內院去。

“不曾想,你竟肯來求我。”

鄭令窈大著膽子扶住他的手,袖領闌幹梅花的刺繡順著指腹摩擦滑落,她的小嗓子細細軟軟:“除了你,我再無人可求。”

穆辰良呵一聲,“怎麽,你竟不知,天大的好事在後頭等著你?卿卿,你的福氣不在我身上。”

鄭令窈聽得糊塗,面上冷靜:“有些事,我不想錯過第二次。”

穆辰良遲疑,盯著她瞧了幾番,大笑,“原來你竟不知情,姓孟的要娶你。”

借著屋裏透出的余光,鄭令窈瞧見周圍的旌旗上郝然一個“孟”字。

原來當了皇帝的不是穆辰良,是姓孟的。

她當即將心思轉了過來,裝模作樣:“我不在乎,你帶我走可好?”

穆辰良薄唇一抿,笑道:“卿卿,我倒小瞧了你。”

鄭令窈被送回東小院。

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想,腦袋都快想破,恁是記不起哪個姓孟的曾與她有過這等情分,鄭令窈雖苦惱,但心中的石頭落地,多了幾分自信。

無論是穆辰良還是姓孟的,反正她這條命能留下了。

鄭令窈這般想著,夢裏都在竊喜,直到卯時,被人強行灌下一碗毒藥。

海口大的碗,她尚未清明,便有人撬開她的嘴,狠著一股勁往裏倒。

她想看看究竟是誰害她,卻被遮住了眼。

有女子氣若遊絲在她耳畔低身道:“你同他說了什麽,辰良竟為了你生出造反之心,若真要反,定是往死路上走。鄭令窈,過去你不安分,如今這般境地還能害人,還是死了幹凈。”

這聲音好熟悉,鄭令窈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彌留之際,她也懶得反抗了,這一大碗毒藥喝下去,她哪裏還有活路。

身子越來越沉,周遭的一切越來越暗,所有的聲音混雜一團。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春纓的哭喊聲,匆忙的腳步聲,以及……穆辰良的暴怒聲。

她就要死了,他還不忘威脅她:“鄭令窈,你若敢死,我便將你臉毀了。”

他最愛她這張臉,以為她也疼惜,卻不想大錯特錯。

她從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她在乎的,是容貌能帶給她的名氣和愛慕。

鄭令窈恨啊,恨他護不住自己,使出最後一點力氣,也要揶揄他:“你這個廢物……”

穆辰良僵住,臉色煞白。

鄭令窈想起一事,又抓住他的手,喊:“誰殺了我,我要她償命。”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語氣越發急喘:“穆辰良,你若真心愛慕我,便立馬殺了她。”

穆辰良應下:“好。”

這下好了,她也不關心到底是誰害她,反正是要一塊死的,多個人陪葬,黃泉路上不孤單。

鄭令窈躺在那,委屈地等著赴死。

周遭突然又多了一個人的聲音。

她聽見眾人齊齊跪下的聲,高呼“萬歲”的動靜差點沒立馬將她嚇死。穆辰良的臣服之聲也在其間,可惜喊得並不情願。

應該是那位姓孟的新皇了。後面跟著她的哥哥鄭嘉和,他哽咽著聲念叨請罪之辭:“微臣罪該萬死,未能護好她。”

聽得出這兩句是肺腑之言,真誠之摯,鄭嘉和似乎是在哀慟潰哭。

他為何哭得這樣傷心,她待他並不好。

鄭令窈回過神,僅存的一絲意念落在跟前陌生男子的身上。

這位新皇該是風塵仆仆而來,她幾乎能聞到他衣袍沾帶的甘苦泥土。

那人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一字一字地喚她小名。

“卿卿,終究是我來晚了。”

鄭令窈不甘心,使勁地想要睜開眼瞧一瞧,她還沒來及紅顏禍水,還不曾看一眼這個姓孟的到底是誰,好不容易掙來的命,怎麽能就這樣死了?

可惜卻是不能了。

她這一生,瀟灑肆意,享盡富貴,到頭來,竟連十八歲的年頭都沒能活過去。真真是笑話。

她沒了意識,只能做夢。

人生盡頭最後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回到小時候,綠枝槐樹下,祖母將她抱在腿上,大伯母拿了櫻桃喂她,堂姐蹦跶著撲碟。

那時春日正好,有風吹過時,蔥蔥蘢蘢的樹葉簌簌作響,交錯枝丫間漏下一縷縷光線,照在臉上暖暖的。

祖母喚她,“小卿卿,莫要再睡,積了食可不好。”

鄭令窈通身懶洋洋的,窩在祖母懷裏蹭了蹭,嘴裏呢喃:“老祖宗,讓我再睡會。”

她覺得這時真好,當個長不大的孩童可真好,愛她疼她的人都在身邊,她不用苦心經營苟且偷生,臨安信安公府的寶貝嬌嬌女仍是她鄭令窈。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這一生停在十六歲。

十六歲之前,她幾乎被人寵上天,十六歲之後,她卻連地裏的泥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