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4/4頁)

曲述情聲,悠揚婉然。桑氏吹著蕭,心思回轉。

她自小主意篤定,但無人知道,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要的是怎樣的感情。是不是當初只要皇甫儀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對她軟玉溫存她就滿足了?

直到程止向她彈起這支曲子,她才明白:她可以吃苦受罪,可以忍受冷言冷語,但她要的是如詩中那樣專一不二的情意。

桑夫人側臉去看丈夫,滿眼都是深摯的情意——謝謝你,在我自己都已經放棄的時候,給了我最想要的。

少商看去,只覺桑夫人望向程止的目光瀲灩如波,其人更是面泛紅暈,那股喜悅之意仿佛要溢出周遭,平凡的面龐被這一映,竟然容色照人了。少商暗道,真該叫皇甫老頭來看看,好叫他死心。

誰知人是經不起惦記的。少商剛有這個念頭,高高的縣衙後宅的墻外忽傳來一陣蒼老渾厚的男子歌聲,唱的還正是此曲——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庭院裏眾人一愣,都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但面面相覷,無人開口,只有樓垚驚呼出聲:“是皇甫夫子!”

此時程止和桑氏都停了琴蕭,墻外的皇甫儀卻猶自在唱:“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歌聲嘹亮低沉,還帶著幾分暗啞,仿佛從遠方傳來,粗糲的石塊敲打在冰面上,扯著聲帶的疼意,明了一切後的懊悔與痛苦——少商沒有出言譏諷,只靜靜傾聽。這是她迄今第一次對叔母的前未婚夫抱持著平和中立的態度,沒有任何鄙夷譏誚之意。

她想,她明白叔母那句‘皇甫儀不是壞人,只是沒弄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這兩日她聽樓垚講皇甫儀的經歷,知道他不但學識淵博,還勇於任事,就如古時縱橫七國的蘇秦張儀,以文士之軀遊說於諸侯之間,消弭了許多兵兇災厄。一個並非小肚雞腸的當世豪傑,只為少年時的那麽一點不甘心,怎會牽掛桑氏十幾年之久。

皇甫儀不但沒有弄明白未婚妻心裏所想,也沒弄明白自己心裏所想。

只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皇甫儀在墻外反復將《出其東門》唱了三遍,然後馬車上的銅鈴之聲響動,越來越遠,飄然離去。過得片刻,外面仆從來報:“皇甫夫子與前邊門房留話說,他有陛下所賜的節令,今夜就自開城門離去,然後入山隱居。待數年後諸事看開了,興許會再來叨擾老友。”

程止點點頭,轉而去握妻子的手,桑氏反手握回去,含淚帶笑:“他能看開就好。這麽久了,我也盼他能過的快活些,不要糾纏於過去了。”

庭院裏靜默了許久,不是很在狀態的樓垚幹笑兩聲,道:“那……什麽,皇甫夫子歌倒唱的不錯,以前在都城從沒聽過……”

程止夫婦本來心頭悵然,聽到少年呆頭呆腦的話,不禁搖頭失笑。

眼看夜色已深,眾人起身走出庭院。

樓垚大步走在最前面,程止追上去拍少年的肩頭,說什麽要對吾家侄女好點雲雲,桑氏留緩腳步,轉頭輕問少商:“你覺得如何?”

少商撇撇嘴:“皇甫夫子也真是的。讀書入仕都這麽好,偏在這種事上稀裏糊塗。都是太過自負的緣故,不然,這世上怎有人會弄不清自己心裏喜歡的是誰呢?”

桑氏腳下一個踉蹌,深吸口氣:“……你說的,不錯。”

然後默默的看著漂亮的女孩猶如顫動的花枝般,輕巧幾步追上丈夫和未婚夫,大喊著‘叔父,你又欺負阿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