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3/4頁)

程少宮不解,轉頭看去,只見程承沉默不語,始終低頭一盞接著一盞的飲酒,周身冷落孤僻;若非程始還時不時與他招呼說話,幾乎就算喝悶酒了。尾席的程姎也是一般低頭悶坐,偶爾輕聲勸父親少飲些酒漿——程少宮這才想起來,今日從程止回府起,程母幾乎就當沒看見到這個兒子一般,再沒一句話和程承說過。

“我聽青姨母說了,二叔父的腿是為家裏跛的。”少商臉上笑眯眯的,眼神卻很冷漠,繼續分割熊掌,“他埋沒自己十余年,也是為著家裏。阿父和三叔父在外,都城裏不能沒有人,哪怕做個耳目傳消息快些也是要的。可他為家中所做的一切,大母可有半分憐惜?”

程少宮喉頭‘咕’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都道世人勢利,誰知,做父母的對孩子們也勢利。大母倚重阿父,喜愛三叔父,這十年來卻對二叔父不聞不問,”

小女孩的聲音很甜,話卻像手中那銀匕一樣利,“她明明知道二叔母在欺淩二叔父,以她的威勢,狠狠壓一下二叔母又有何難?可她不,她只顧著自己日子舒服,其他便全然不管了。二叔母能討她高興,能幫著她做這做那,是以二叔父的苦楚她就當看不見了。”

少商放下匕箸,將分割好的熊掌分出一半又端回給程少宮:“人皆有長短,做父母的,對子女如果也要以勢取人,以貌取人,那做小輩的為何要敬重。”

程少宮怔怔的捧著碟子,少商已經開始吃自己那四分之一的熊掌了,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剛才那番語帶悲涼之話根本不是她說的。

少商吃了一會兒,忽擡頭對他道:“這話你可別傳出去,回頭我又要挨阿母的訓斥了。”

程少宮夢醒一般,連聲道:“咱們的話,我絕不說出去。要知道,咱們可是一道在母腹中待上九個月的。除了父母,便是手足中,也是咱倆最親的!”

少商眉開眼笑,看在蜜餞和熊掌的份上,決定信任這濃眉大眼的初中生。不過嘛,許多年後,她恨不能自打幾個耳光……

當日夜裏,程始夫婦居處中,左右立著兩盞半人高的連枝獸脂銅燈,照得漆木地板色如墨玉一般光亮。一臉心虛的程少宮跪坐在父母跟前,趕緊將白日裏幼妹的話挑要緊的復述了一遍,心道倘若少商在此,一定破口大罵自己!

夫妻二人聽罷,神色迥異。

程始撫須,嘆道:“嫋嫋重情義哪,這些年她二叔父受的罪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呢。”說著眼眶都濕潤了,“這家裏,還是有人惦記二弟吃的苦的!”

蕭夫人卻皺眉道:“孺子無知,怎可非議長輩?!”

說完這話,夫妻互相瞪視。

程少宮不理父母的眉眼官司,以袖抹額道:“阿父阿母可千萬別把我賣了,不然以後我再也不告訴你們啦!阿母你也別去訓少商,不然她什麽都知道了!”

不待蕭夫人張嘴,程始一揮手道:“你放心!嫋嫋不會知曉的。現在你回去罷。”

程少宮躬身告退,一邊走一邊還連連回頭叮囑‘千萬別露了餡’,被蕭夫人不耐煩的訓斥了才趕緊走了。

見兒子走了,蕭夫人才瞪著丈夫道:“她非議的是你阿母!”

“那又如何?”程始滿不在乎道,“我也非議我阿母呀。”

蕭夫人:……

“何況……”程始拿過案幾上的解酒湯一口飲盡,重重放下,“嫋嫋哪句話不對啦!阿母就是恨不得將阿止日日圈在身邊,娶什麽天仙都一樣。還有,阿母也的確勢利嘛!自小就不把二弟看在眼裏,動不動說他沒本事,使喚起來卻叫一個順手!”

蕭夫人不忿,剛想張嘴,程始又搶過話頭:“你別又來‘長輩之非亦無非’那套!”

“我就看不慣那幫儒生的調調!長輩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永生永世不會出錯。難道長輩錯了小輩任他們錯?這才叫孝順?”程始牢騷道,“照你的說法,難道阿母要欺負你,我也看著?咱們家能混至今日,就是我和阿止沒聽阿母的話,分頭出去尋生路,該幹嘛幹嘛,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這例子太強大了,蕭夫人也不好反駁,良久,她才嘆道:“道理是沒錯,可少商才多大的人,就這樣大剌剌的品評長輩,實在不合適。還有少宮,耳報神的毛病依舊沒改,看來他兩個兄長當初還是沒把他揍狠!這兩個,將來遲早壞在嘴上!”

程始倒笑了:“到底是雙生子嘛,還是有相像之處的!”說著又嘆,“你的意思我懂,可嫋嫋心思太重了,等閑心裏話不跟人說,本來我指望姎姎呢,小姊妹混熟了什麽都能說。誰知姎姎見了嫋嫋就跟貓兒避鼠似的。好在有少宮。少宮也是關懷嫋嫋嘛,這事沒做錯!”

“行,你是慈父,我是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