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4頁)

走在遊廊上,程少商裹著一襲花灰皮毛鬥篷,不著痕跡的四下打量——真是不大的庭院呀,一眼就能望見前方的二門。她心中愈發疑惑,看自己這一身衣飾這樣華貴,為何府邸卻這麽小,難道這裏的房價也是天價?

走不到五六十步,就到了程母的居處,蓮房服侍程少商除履上階,又卸下身上重重的毛皮鬥篷,雪白的絨布襪子踏在暗紅色的漆木地板上,愈發顯得腳丫子嬌小玲瓏。時人用膳都是分餐式,一人一個案幾,分排於廳堂兩列,程少商擡頭一看,只見旁人俱已到了,自己是最後一個,她立刻暗叫不妙。

果然,坐在左首第三個位置的‘好叔母’葛氏按捺不住了,只聽她尖聲道:“哦喲,長輩都到了,四娘子只等你一個呢。叔母往日是怎麽教你的,要孝悌懂禮,今日……”

還未說完,坐在最上首中間的程母已經不耐煩了,粗聲道:“你少說兩句,這兒除了小的,人人都比你大,我們都沒張嘴,有你什麽事!”

程母農家出身,講話直來直往,早年給蕭夫人沒臉時也是這樣當面讓人下不來台,彼時葛氏極喜歡聽程母罵人,如今落到自己頭上就不大舒服了。

阿苧忙扶著程少商伏倒,一一給長輩行禮,先是首席正中的程母,然後是略偏於其席位一旁的董舅父,接著是分別位於右首和左首第一個位置的程始夫婦,然後是分別右首第二個位置的董外弟,程少商須稱外叔父,繼而是左首第二個位置坐的是董呂氏,還不待程少商行禮完,董呂氏就笑著站起離座,笑著拉起程少商,道:“嫋嫋生的真好看,平日還覺不出,這幾日叫長嫂一收拾一打扮,竟是變了一個人呢。”

程少商行禮得頭暈眼花,沒反應過來,旁人卻都知道董呂氏的意思,葛氏直起身子,不滿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說我平日裏待四娘子不好麽。”

董呂氏略瞥了一眼蕭夫人,回頭笑道:“次嫂想多了,我是說四娘子與父母久別重逢,這人一高興呀,精神就來了,氣色就好了。”

葛氏憤憤坐下,誰知董呂氏回座位時,用旁人都能聽見的‘輕聲’道:“可憐的孩子,明明是自己阿父在外頭拿命博來的好衣裳好東西,每回我來,看見她卻只能得旁人挑揀剩下的來穿戴。”

這話一出,葛氏以及端坐在末席上的一個女孩都漲紅了臉,程少商揉著額頭立刻想到‘葛氏這貨一定汙下程老爹給自己的東西了’,還不待她接著想,阿苧又按下她給二叔程承和葛氏依次行禮,葛氏已被氣得發抖說不出話來。

末席設了三個座位,程少商位於正中,右側是還在紅臉的那個女孩,左側是一個白胖男孩,堪堪能好好用箸的歲數,二人俱是穿金戴銀的富貴打扮,那女孩的皮膚淺蜜色,濃眉大眼,就是一股子無精打采的樣兒,瑟瑟縮縮,好像日子過的比程少商還慘。

這時,仆婦魚貫入屋,一一給各座上菜,家常小筵,一道焦香四溢的炙烤豚肉,一道冬筍蒸肥雞,一道鹿肉湯,另兩個腌漬的菜蔬,大人案上還有酒漿,程少商等三個就只有一壺新打的米漿,熱騰騰香噴噴。

董舅父舉起一個漆木制的雙耳碗盞,朝程始道:“這第一卮酒我先敬外甥,這回能平安回來,都靠了外甥,我,我……”

程少商偷眼看去,只見董舅父與程母生的頗像,都是高大肥碩的架子,不過仿佛他最近進行了一段過於急迫的減肥,兩頰皮肉松弛垂了下來;他十分懼怕程始,目光都不大敢跟程始正面對上,說話結結巴巴的。

葛氏閃了閃眼睛,輕笑道:“舅父怎地好像受了驚嚇?自家親戚,這麽怕作甚。”

蕭夫人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北軍獄裏也太不講究了,雖受了大人的請托暫緩處置,卻當著舅父的面,將另外同罪的幾個活活杖斃,舅父大約是嚇著了。”

這話一出,董舅父連酒卮都拿不住了,其實程始領他出來時還特意請他一路經過各個刑室,裏頭鬼哭狼嚎,各種刮骨剔肉鞭打之酷刑一一入目,董舅父腿都軟了,險些走不出來。

葛氏也不知如何接這話,董呂氏忙道:“還是多虧了將軍,不然君舅還不知受多少罪呢。”一邊說著,一邊瞪了對面的自家夫婿一眼,董外弟連忙也舉卮朝程始致謝。

董外弟有一個戲文裏很著名的名字,董永,也生了一副戲文裏常見的小白臉模樣,眼神閃爍不定,面皮松弛,顯是酒色過度;一邊道謝,一邊還偷偷瞧了蕭夫人兩眼。

程少商頓時樂了,心道董永同學難道以為別人都是瞎子,沒看見程始老爹的眼珠子突成比目魚了嗎——為了這兩眼,第二日董永同學就在路上被不明人士痛打一頓,臥床數月,此後再沒進過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