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日雪過天晴, 冬日陽光散漫又微薄,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灑進來, 在病床周圍鋪就一層淺淺的金光。

老爺子的情況還是很糟糕,一批又一批的專家在病房裏進進出出,可給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離開ICU很危險, 可能沒有生命體征。

賀南方日復一日地在病房外面徘徊,如同牢中的困獸一般,身處絕望,乞求希望。

李苒並沒有過多地勸慰賀南方, 一是因為賀南方一向強勢過人,“安慰”這個字在他的世界守則裏一向不需要。

另一是,她現在並無立場去做什麽,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點到為止。

她將自己與賀南方之間的界限劃分的清晰又危險,不可跨越。

而賀南方也是執著的, 即使最後的結果注定不可能逆轉, 在他這裏也沒有妥協這兩個字。

人的能力在死亡面前雖然渺小, 可衍生而來的意志力卻是連死神都徘徊忌憚的。

在醫生勸說無果後,只能同意像現在這樣——靠著這些機器維持生命力。

她沒有資格對賀南方固執又近乎殘忍的孝順評論什麽, 畢竟他們此刻是在跟死神做拉鋸戰,誰都不願意放手。

縱然——他們都知道……這不一定是老爺子的心願。

李苒在這裏待了兩日, 每日話並不多,賀南方更是格外沉默,白天除了盯著病房便盯著李苒看, 晚上又是不要命地熬夜加班工作。

他的眼神總讓她有種……他急待確認著什麽,或是確認李苒還在身邊,又或是老爺子的心跳還律動著。

她甚至一度擔心……賀南方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賀南方雖守著老爺子,可李苒在他身上卻有看到了對自己的那般固執。

在婚禮決裂之前,賀南方跟她僵持將近一個月,那時他也是像現在這般,沉默寡言但卻一步都不肯離去。

那時她總是不理解賀南方為什麽不肯放手,現在她隱約明白了些——

她,以及老爺子對於賀南方來說,都是一旦放手便再也擁有不了的人。

他放走了李苒,便知兩人今後只能形同陌路。

如今若再叫他放手老爺子,便再是天人永隔。

李苒心裏很不是滋味,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她有一些明白賀南方心底裏幾乎變態的固執是為何而來。

究其原因,因為他擁有的東西太少,每失去一樣,都像是咆哮的惡龍失去最後一片鱗一樣,歇斯底裏地守護,哪怕要將一切攪的得天翻地覆。

——

ICU重症監護室外有個獨立的特護病房,一般時間她和賀南方都會在這裏守著老爺子。

這天中午,孔樊東送來午飯。

李苒在給賀南方盛湯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咚的悶響,隨後轉身,便看到賀南方倒在地上。

在李苒來之前,他一個人在這裏守了三日,再加上這兩天,他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

手裏的湯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應聲而摔。

“醫生!”她聲音撕裂地叫人。

眼淚不受控制般地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滑便入不見。

李苒聽到自己心臟如雷鳴一樣轟轟地響,一下又一下地震打著耳膜。

或許是因為老爺子在病房裏生死未蔔,讓她與死亡從未有如此之近的接觸,這才會在賀南方倒地時,她心裏產生無限深的害怕和眷念。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來自身體裏血液的凝固,那顆原本強勁的心臟停滯半秒後,伴隨而來著巨大的疼痛。

她拼命地叫著賀南方的名字,想要將他喚醒。

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他只靜靜地躺在那裏,好似和李苒隔著另外一個世界。

她從未如此害怕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離開,或者分別的含義。

分手只是兩人離開對方的生活,而分別卻是從對方的世界永遠消失。

李苒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此時此刻,她已經記得不得任何過往,曾經那些融入她骨血裏,後又被她忍耐而強行淡忘的的喜歡。

像是決堤洪水一般,萬馬奔騰地向她湧來,沖潰她的理智。

“你醒醒呀。”

“醒醒好不好?”

賀南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極差。

即使閉著眼,緊皺的眉頭還能看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除了叫醫生外,李苒沒有絲毫辦法。

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像是他內心的蔓延的絕望一樣。

從未說出口,卻讓人心痛到窒息。

——

“診斷結果出來了,急性胃出血。”醫生摘下口罩。

極其不規律的飲食,壓抑的心情,還有他不要命式的工作方式,各種原因綜合直接導致這次的急性胃出血。

李苒覺得自己是一條被抽幹了水的河流,渾身沒有絲毫力氣,只能發出嘶荷的聲音:“嚴……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