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她金口玉言

秋家就像剛被一場風暴肆掠過,滿地都是狼藉。

秋鐵柱早就拽著弟弟秋鐵牛去大房屋子裏商量事情了。唯恐正堂裏的老娘忘記了自己,被打斷了腿的秋寶山在院子裏“哎唷!”、“啊呀!”、“疼!”的叫喚著,倒也沒敢進屋。

都說知子莫若母,秋家是知母莫若子。每次田桂花狠下心腸想罰秋寶山,秋寶山只管鬧個肚子受個涼,露出痛苦的模樣再哭上兩場,田桂花馬上就會屈服於他的苦肉計,不管他犯下天大的錯誤都為他兜著。

秋寶山自知老娘這次是動了真怒,便也不去求老娘開恩,只是在院子裏不停地呻.吟喊疼。二狗蛋子請回來的大夫要給他看看他還不樂意,直把人家大夫氣得跟著賭坊的人走了——昏迷過去的王五生死不知,這時候也確實需要大夫看著顧著。

二狗蛋子被他爹老李頭揪著耳朵領著來福回去了。來福到底是狼,即便是老李頭也不敢隨便兇它打它,就怕更激出來福的兇性來。只是來福今晚肯定是沒吃喝了。當然這對於熟練老獵手的來福來說也不是個事兒。它去後山走一圈兒,有得是吃喝。

柳綠在院子裏打掃王五留下的血跡,看都沒看正賣苦肉計賣得如火如荼的秋寶山。顧淩霄讓桃紅把張家的銅盆撿了回來,仔仔細細地擦洗幹凈了。然而王五的臉在銅盆上留下的凹陷有些明顯,顧淩霄便又讓桃紅把盆送去村頭鐵匠家重新敲敲。

張倚翠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光景。她本後悔自己怎麽沒聽爹爹的話,明日再來,柳綠卻是已經瞧見了她。

再避是避不過了,張倚翠只能向柳綠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又被柳綠引著進了秋家的正堂,等著去鐵匠那兒的桃紅回來。

秋家的正堂不大,局促地坐在裏邊兒,張倚翠惴惴不安。她家是來武定村避禍的,因著怕泄露了身份,與武定村的村人接觸不多。田桂花這為了維護獨兒子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的暴躁老太婆名聲不大好,張倚翠以往見了都是繞著走的。

這會兒坐在頂著田桂花刻薄名聲的顧淩霄面前,張倚翠很是有些害怕。然而她家教良好,面對再不喜歡的人都能忍耐,這會兒也只是悄悄地揉皺了自己的袖口。

顧淩霄只看了張倚翠一眼就窺破了天機,猶如找到了拼圖中心缺了的那一塊兒。

顧淩霄究竟窺破了何種天機暫且不表,畢竟天道自然,在時機到來之前天機不可泄露,時機到了,事情自會發生。此時只說顧淩霄已經看明白了張倚翠的福禍運道。

張倚翠身上的運道乃是大吉大兇,吉兇各自摻半。她若是遇禍,那便是家破人亡的滅頂大禍。但此禍若是能避過去,等待著張倚翠的就是鳳凰於飛的潑天富貴。

如此矛盾的大吉大兇很難出現在一個農女身上。且衣飾易改,姿態難變。張倚翠雖然作農女打扮,可她一站一坐一顰一笑之間都流露著高門出身的氣質。顧淩霄即便看不見張倚翠的運道也能看出她的出身非同一般,又因窺見了張倚翠的命運,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如何欽定張倚翠的福禍運道。

“丫頭,”

被顧淩霄喊了一聲的張倚翠渾身都緊繃了起來,然而她印象中十分可怕的暴躁老太太只是從一旁的碟子裏抓了一捧炒黃豆塞進了張倚翠的手裏。

鄉下人哪裏能吃什麽好零嘴?秋家還能吃點兒炒黃豆已經很不錯了。張倚翠望著自己手裏這捧以前喂她家馬兒都嫌寒磣、現在自己吃卻覺得很香的黃豆,又被顧淩霄拍了拍腦袋。

“放心吧,你爹爹沒事的。他的身體會好起來,你們家也會好起來。”

張倚翠渾身一震。這秋家老太太是怎麽知道她爹爹身體抱恙的?她可沒告訴過任何人爹爹生病的事!

……對了,因為爹爹生病,她每三天去鎮上的藥鋪抓一次藥,次次都要抓夠三天的藥量才回來。武定村離鎮上那麽遠,她這一來一回少不得要蹭村裏人的驢車坐。她已經在武定村和鎮上來回了好幾個月,村裏人哪怕沒見著她在鎮上的藥鋪裏抓藥,肯定也看見她坐驢車抱著藥回來。張家現在就只剩自己和爹爹了,藥不是自己吃,自然只能給爹爹吃。

張倚翠自己說服了自己,時時緊繃的情緒頓時像繃過頭斷了弦的弓一般松弛了下來。她眼圈一紅,鼻頭一酸,沒想到自己還能在別人嘴巴裏聽見安慰,連忙低下了頭去。

自打母親去了張倚翠就不敢在爹爹面前掉淚,生怕牽出爹爹的悲思來。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從給爹爹煎個藥煎得瓦罐裏的水全熬幹了,到現在葷菜素菜都能做熟、好歹能吃,可以說是進步巨大。

只是壓在心底的那些怕、那些痛、那些苦悶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折磨著她。她不敢跟人傾訴,怕自己大嘴巴暴露了爹爹的身份,又為爹爹引來追殺。也不敢軟弱,怕自己撐不住了連爹爹都要離自己而去。更不敢去懷念以前的生活,想念已逝的娘親,希冀叔叔伯伯與哥哥們能找到自己與爹爹……她不敢對渺茫的前途抱有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