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木香

讓小九叔說,裴如玉不愧大家公子出身,依禮數而論,也足令人欣賞。

如果讓白木香說,定是嘴巴一撅:裴如玉就是這麽會裝啊!在外倒是沒說過她不好,可在屋裏常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表裏不一!

天地良心,哪怕以往裴如玉會因禮數略含蓄些,但他還不至於把說些違心之言。如今院中情形,裴如玉雖不願計較那些瑣碎事,並非心內沒數。他失愛於祖父,下人漸生怠慢之心,不足為奇。不只是一日三餐不似以往精致,就是如今屋內水果點心,亦不及舊時新鮮。讓裴如玉好笑的是,倒是白木香屋內供應一如往日,這些仆婢不敢有半點懈怠。

今日聽著白木香在外放狠話收拾人,裴如玉第一次沒了往日認為白木香小題大作的感覺,反是有些微微舒暢。他露出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淺笑,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誘之以利。白木香這家夥,對待他就一幅無恥樣,教訓這些勢利下人,便以地位差使相威脅。時常看白木香捧著本書看,不知是不是讀過《孟子》了。

裴如玉肯周全白木香教訓下人時的潑婦行徑,雖然小九叔也清楚,他侄女不是無理取鬧的性子,相反,白木香跟他一起打理生意這些年,一向手面兒大,待手下人寬厚,她要教訓誰,那必是有緣故的。當然,這是小九叔不知道,白木香當真一奇人,她自嫁裴家人,那是一個大子兒都沒打賞下裴家下人,因此在下人群裏還得了個“老摳兒”的名聲。

反正,依小九叔對白木香的了解,這必是下人不妥,只是,白木香這說話也有些潑辣,不是大戶人家那些文縐縐的講究。

小九叔明白,如裴如玉這般溫潤爾雅之人,怕是不大欣賞。好在,裴如玉肯周全,未令他這位白木香的娘家人難堪。

傍晚的風無聲無息的湧入室內,驅散白天的炎熱,帶來別樣的清爽舒適。裴家下人顯然沒長兩個腦袋,被白木香教訓了個灰頭土臉,立刻皮子就順了,一個個手腳麻俐、恭敬小心的到書房服侍著擺好飯菜,雙手交疊放到小腹前,略垂著頭,到裏間回秉,“大爺,飯菜好了。”

裴如玉起身,請小九叔用飯。

小九叔有些話想同裴如玉講,眼神中剛剛透露出些許,裴如玉已聞歌知意,打發了下人。眼見下人魚次退出,小九叔松口氣,每次來裴家,他也有些不習慣。他自認也算見過些世面,但這大戶人家的氣派講究,真不是一時能適應的。每當此時,小九叔都對自己的族侄女白木香有些小得意,他家侄女就能在大戶人家活的沒人敢惹。

哎,侄女嫁裴家這大半年,倒也沒吃什麽虧。

待屋裏清凈就倆人了,小九叔斟酌著開口,“如玉我族兄去的早,木香早早沒了父親,她母親畢竟是婦道人家,我是她族中長輩。有些事,我既知道,就不能不問一句。”

有些話,一旦說了,便是捅破那層窗戶紙,必需要直面窗戶紙外面的世界。頓一頓,小九叔方道,“我聽木香說,你寫了和離書給她。”

裴如玉道,“我馬上就要遠謫北疆,木香與我成親以來,我們時常拌嘴,不算和睦。她不願同我去北疆,我也不能要求她與我一同到北疆吃這些辛苦。她要,我就寫了。”

原來是這傻丫頭主動要的!

人家倒一大黴,你立刻就要人家寫和離書。今天我還能與裴如玉坐在一起吃酒,真是人家裴如玉的好涵養了。小九叔道,“可我看你們並沒有什麽不得了的齟齬,也並沒有非到和離這一步,是不是?”

裴如玉抿了抿唇,“身為人夫,也不是全無錯處,木香身為人妻,也並非全無好處。咱們兩家,祖上有救命之恩。我知道木香一直擔心藍家的事,小九叔只管放心,若藍家對你們不利,祖父不會袖手。”

別以為念書多的便都是書呆子,裴如玉早早考中狀元,絕非尋常書呆能比。他這話一出,小九叔仗著厚比腳後跟的臉皮才勉強沒有紅了臉,小九叔左手無意識的摩挲著酒杯,笑,“倘只是為了藍家的事,我該將此事當做不知,或是去找老太爺,或是像木香說的,讓她同你一道去北疆了。”

“你既說木香並非全無好處,想來這也不全是客套,如玉,做夫妻是前世積的緣。木香有些口無遮攔,我倆在一起做生意時,她急了還跟我說過三兩回拆夥分家的事,等轉頭好了,又跟個好人一樣。何況你們過日子,原本不認識的倆人突然住在一處,起居走臥都能遇到,各自有各自的脾氣,偶有些瑣碎摩擦,也正常,對不對?”

小九叔這話,倒不能說不對。他與白木香之間,還真就是些小事,譬如,剛嫁過來,白木香新婚之夜就把他踹地上,讓他睡一宿木榻。譬如,白木香見丫環婆子勢利,但凡有什麽東西送來院裏,白木香都要把最大最好的挑走,剩下的才是裴如玉的。譬如,裴如玉彈琴她嫌吵,裴如玉吟詩她嫌酸,裴如玉寫字她說不好看,裴如玉畫畫不錯,白木香裁一角做了花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