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叛, 叛國?”王順愕然的跟著念了一遍,神情有些呆滯, 顯然一時間無法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

一直以來, 他只覺得姐姐是被負心漢所殺, 可誰能想到一朝家仇倏忽上升為國恨,這種跨度對一個普通商人而言實在過分沉重。

“那他?”

“高氏一族必然會被處以極刑, 流傳千古罵名。”

王順機械的點了點頭,本能的向後摸著石凳坐下, 兩只手撐著膝蓋,雙手微微顫抖,腦袋裏亂哄哄的。

過了許久,他才仰頭看向前面的晏驕, “那我姐?”

她不會也……

“你姐姐實在是我生平所見最佩服的女子。”晏驕道, 平靜的表情中沒有一絲敷衍。

王美其人無愧其名,生於幽暗,心向光明, 哪怕從小到大並沒接受過多少來自周圍的善意,可在發現危機時,仍毅然決然的選擇放手一搏。

其實像她那樣聰慧之人, 既然能不動聲色打發走了弟弟,想在高家人發覺之前逃跑並非不可能。而且她在高家的幾年內親自經手了不少生意, 不會不知道妄圖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難如登天。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懷抱一絲僥幸,勇敢的直面高強。

她會這麽做, 未嘗不是希望高強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聽她一勸,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然而很遺憾,她高估了高強的人性和良知……

這些話晏驕都沒跟王順說,但他亦是個聰明人,沉默片刻之後,突然就擡手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他下手很重,打完立刻腫的老高,然後眼眶裏就慢慢蓄了淚。

“她從小就護著我,到死也護著我……”

“我總是口口聲聲的說等以後有出息了,要好好孝敬她,給她買衣裳、打首飾,建一所金光燦燦的大屋子,可到頭來,我只是個說空話的蠢材。”

那麽多那麽多的承諾,他一樣也沒做到。

他垂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大團大團的水漬在衣服上暈開。

等以後,等以後……可姐姐已經沒有以後了。

晏驕心生不忍,輕聲道:“可有一樣你做到了。”

所有人都忘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但你沒有,現在,你終於找到她了。

在一個秋雨綿綿的日子,王順帶著王美的骸骨回了家。

臨行前,他還去山上拜祭一回,又請得道高僧來做了大法事。

十多年了,在過去四千多個日夜裏,一生要強的王美就這麽孤孤單單的被埋在漆黑的地下,慢慢忍受著蟲蟻啃食撕咬,從尤帶溫熱變得面目全非。期間可能有無數人從她身上經過,但卻沒有一個停下腳步聆聽她的冤屈……

隨著最後一聲佛號消散在煙雨朦朧的天地間,王順最後一次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小心抱起一個瓷壇,緩緩吐了口氣:

“姐,跟我回家吧。”

晏驕他們沒去送,可恍惚間,似乎也能聽到城外山上傳來的梵音,叫人的心情不自覺平靜下來。

秋風起,秋葉黃,秋風秋雨愁煞人,待這場秋雨過後,天氣便會迅速涼下來。

晏驕推開窗子,隔著雨幕靜靜看著外面經不住雨水敲打翩然落下的樹葉,下意識抱了抱已經換上重緞衣裳的胳膊。

唉,夏天果然已經正式過去了。

院門處人影一閃,一身薄荷綠的阿苗已經擎著油紙傘跑進來,進門之後先將雨傘交給小金,又用幹手巾抹了抹身上濕氣,這才興沖沖將懷中護了一路的油紙包裹打開來給晏驕看。

“正巧才剛我去針線屋子裏送需要縫補的衣裳,看見師父的秋衣做好了,也不必叫她們額外跑一趟,我就給帶來了。”

小銀端了一盞熱茶進來,聽了這話就道:“本想午後去的,誰知又勞煩阿苗姑娘。”

阿苗是晏驕的記名弟子,雖然平日裏也愛跟她們鬧騰,可身份地位到底不同,小金小銀對她也十分敬重。

“順手的事兒,什麽勞煩不勞煩的。”阿苗笑道,又對晏驕說,“師父看看可還行麽?要是覺得哪裏不好的話再讓她們改改。”

晏驕本不是煩愁多思的性格,無奈剛經歷了王美一案,又有連綿秋雨加持,她難免也被感染,只不過吟不出詩……

此刻見阿苗有意逗她開心,便順勢起身過來,“也好,拿來我瞧瞧。”

阿苗忙歡喜的抖開給她看,又嘰嘰喳喳道:“橘紅色祥雲暗紋的底子,上頭繡了霜打楓葉,連著裙子是一套的。雖意境寂寥了些,可難得應景,又是紅色的,倒也相得益彰呢。”

小金也欣喜道:“正是呢,秋日裏本就沒個景兒可看,衣裳顏色可不就得鮮亮些?”

“這料子倒是厚實又細膩。”

過來這幾年,晏驕都不知道從多少人那裏得了多少布,這會兒也實在記不清究竟是哪兒來的,只覺得觸手細膩柔滑,又厚實細密,遠不似尋常衣料可比,也有幾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