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晏驕進來之前, 龐牧已經言簡意賅的將方梨慧一案說明,又隱去己方與任澤私下相識一段, 直接列出幕後黑手。

本案牽涉數位前任、現任朝廷官員, 更有考生冒名頂替, 可謂聖人繼位以來頭一號大案,由不得聖人不發怒。

當時聖人正在看下頭幾位考官送進來的考卷, 預備這兩天就定下名次,誰知原本的狀元之選竟牽涉到這樣一樁錯綜復雜的案情之中……

一開始, 聖人意欲將祝溪除名,不明就裏的幾位考官不幹了,覺得聖人此舉實在沒有道理,非鬧著要個說法。

無奈之下, 聖人只好說他是冒名頂替, 幾位考官一聽,迅速分為立場鮮明的兩派,一方說此風不可長, 必須殺之,以儆效尤;另一方到底愛惜人才,始終覺得難以割舍, 覺得可能是有難言之隱。

此案牽涉甚廣,聖人本不欲告知這些須發皆白的老書蟲們, 奈何越是讀書人越是一根筋,他越含糊其辭,幾個考官就越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最後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直言要去太廟撞死。

聖人給他們折磨的沒辦法,只好據實相告。

這下好了,五個考官齊齊開罵,一邊集體罵張橫、方封等斯文敗類和閔行勇這類混賬禽獸,一邊還抽空攻擊彼此,繼續堅持自己保護人才或是維護律法尊嚴的原則。

晏驕才把掌握的證據呈上去,一位幹瘦的老考官就上前道:“陛下,那任澤冒名頂替固然有錯,但歸根結底也是迫於無奈,錯不在他,情有可原啊陛下。”

話音未落,另一人就據理力爭道:“情有可原,說的輕巧,他已然觸犯國法,若此時網開一面,日後必然人人效仿!屆時朝廷和律法威嚴蕩然無存,何談治理?

“若說依法,那每每大赦天下時,你們怎麽不說?”瘦老頭的盟友跳出來喊道,“那些裏頭全是些打殺人命的罪犯,你們怎麽不攔?縱觀古今,以情動人者還少麽?那任澤雖有錯,可他卻不曾害人,如今皇榜未登,世人皆不知,又哪裏來的顏面盡失?”

“說的輕巧,”第四人嗤笑道,“僅憑一面之詞,你們如何敢斷言任澤真的無辜?焉知原來的祝溪不是被他所害?”

晏驕從來不知道讀書人吵架會這麽激烈,腦袋都快炸了,聽見這話後忍不住道:“我們已經找到真祝溪的屍骨驗過,雖然皮肉和相關軟組織都已經爛沒了,但留下的骨骼非常完好,沒有任何外傷痕跡。況且若果然是任澤殺人頂替,說是自己撿的豈不更好?何苦非要扯上天香樓?”

見她一個女子突然開口,有幾個老頭不覺皺起眉頭,才要出言呵斥,卻聽聖人淡淡道:“你繼續說。”

成敗在此一舉!

晏驕咬了咬牙,暗中給自己鼓勁,“誠然,也不排除內傷或是其他不損毀骨骼的殺人方式,但那種概率本身極低不說,也沒有證據不是嗎?根據律法,疑罪從無,不管是我還是全天下其他公平正義的仵作,都會堅持這個結果!”

她憋著一口氣說完,結束後卻發現屋子裏安靜的嚇人。

過了一會兒,才聽聖人語氣復雜道:“你膽子倒是大得很。”

疑罪從無,這四個字概括的倒是簡單明了。

最初的緊張過後,晏驕漸入佳境,只想著自己是跟大領導匯報工作,當即不卑不亢道:“陛下謬贊,不過本分而已。”

聖人意義不明的嗯了聲,突然轉換話題,“叫秦青和仵作蘇本進來。”

秦青和蘇本這輩子頭一回估計也是最後一回面聖,都唬的了不得,哆嗦了好久才把舌頭捋直了,斷斷續續交代了所有能交代的東西。

有晏驕珠玉在前,聖人顯然對他們的表述能力不太滿意,全程皺眉,確認無誤就直接把人攆走了。

“此事不許外傳,對任澤的處置,朕還要再做斟酌。至於方梨慧一案,交於刑部、大理寺、都查院三司會審,”他掃了龐牧和晏驕一眼,又道,“你二人從旁協助。”

龐牧和晏驕謝了恩,又追問道:“那驗屍一事?”

聖人用手指敲了敲書案上厚厚幾摞證據,“準。”

攆走了幾個喋喋不休的考官,聖人獨獨留下龐牧和晏驕,兩人偷偷交換眼神,都有點兒猜不透聖人的心思。

“你們早就知道任澤底細,卻有意縱容,只待朕入套,是不是?”聖人端起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裏頭的茶梗,儀態優雅從容,可說出來的話卻叫人膽戰心驚。

晏驕猛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一刻就見龐牧轟然跪了下去,聲音不比她剛才的小。

“陛下明察秋毫,不過只說對了一半。”

聖人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怒,“哪一半?難不成朕還冤枉你了?”

“也不敢說冤枉,”龐牧語氣平靜道,“臣與驕咳,臣與晏仵作確實早就懷疑任澤身份,可才剛也說了,沒有證據。臣也實在是有心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