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聲聲慢(一)(第2/3頁)

張得通揉著太陽穴。

他將才親耳聽著皇帝傳旨要把豐台那個人十個指關節都拶斷,讓他一輩子不得與京城有書信往來。而且讓王授文拿著片子出去聽恭親王的意思,逼著恭親王和從前看重賀臨的議政大臣表態棄絕賀臨。

如今想他的手來要為王疏月扶簪,那場景怎麽想怎麽覺得瘆人。他伺候皇帝這麽多年,沒有見過皇帝對哪個女人好過。如今,皇帝對王疏月的柔意,卻在對賀臨的狠絕襯托之下,頗令人不寒而栗。

王疏月一直等皇帝的儀仗走遠了,這才擡起手來,扶了扶頭上的那根簪子。

真的很沉,戴了一日,脖子都有些發酸了。

不過,怎麽說呢,從出生到現在,她都活得素淡。從前修書,只要穿得幹凈整齊,不辱沒聖賢就好,任憑南方的姑娘怎麽愛戴花,怎麽愛擦粉的,她都不在意。這也是頭一回,有男子送她女人的飾物,哪怕不好看吧,王疏月也喜歡。

且不光是如此。

女子是粉雪堆起來的,太弱,俗世裏的風一吹就會散作塵埃,就算是少年時代喂飽了書香,心中放明鏡,也不可能和那些紙張文字倚靠著過一輩子。要活著,就既要嫁,就要重名聲,尊婦道。

所以,在王府要拿名聲來逼死她時,在人們唾棄她棄和賀臨而求榮時,皇帝給了給了王疏月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名分。

這段時間,王疏月一直在回想他的那句話:“一間屋子是吧。朕把翊坤宮賜給你。”

皇帝這個人說話,從來都挑狠的不挑軟的,而且,就算是應允或者承諾,也絕不會主動給多一分超出所求的東西。

因此這話也就是像在說,皇帝遂王疏月所願,拿間屋子放著她,讓她自生自滅。

但王疏月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在養心殿伸出的那只手,掌心之中,似乎還有什麽別的東西想要給她。

***

酉時過去了一會兒。

長春宮的明間裏,伺膳的人剛煮上野雞鍋子。

皇後靠在一旁竹榻上瞧書,外面人傳話道:“娘娘,壽康宮的陳姑姑來了。”

皇後朝窗外看了一眼天時。“又送那藥湯子。傳吧。”

陳姁走進來,身後的宮人果然捧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

“娘娘,太後娘娘說,您不能灰心,子嗣的事情上,還得一直用力才好。”

皇後放下書,示意宮人把碗端過來。

那藥苦得要死,自從她去年小產之後,太後就一直沒斷過讓太醫院幫她坐胎的心。

也在私下對她說過很多次,雖然成妃依著她,皇後也疼這個肯與她親近的孩子,可那畢竟不是她的嫡子,如今還小,糊裏糊塗的沒想法,日後大了,卻不好說了。

如今蒙古部原不如大清剛入關那時雄實,皇帝不是太後的親生子,皇後其實也想有個孩子,但她要強,小產之後也沒有好生修養,仍操勞著王府繁雜的事,身子虧厲害了,如今調養起來很是艱難。

皇後和太後不一樣,她信藥理,逼出了太醫的實話以後,對子嗣心就淡了。

但她還是不願直接絕了太後的念想。

一口氣把藥灌了,那胃裏的回苦一頂上,沖得皇後幾乎要嘔出來,孫淼忙端蜜餞過去,還沒及入口,外面通傳聲已經響了,皇帝跨進明間,聞到藥味不由皺眉。

“什麽味道。”

皇後對陳姁道:“趕緊拿下去吧。”

說完帶著滿宮的人向皇帝行禮。皇帝說伊立,

又見陳姁在。

“皇額娘今兒的晚膳用得好不好。”

稀疏平常的詢問,但皇帝十幾年來一直沒斷過。

“用得好,娘娘今兒吃了幾塊湯裏頓的野雞子,說是燉得極好。知道皇上和娘娘用晚膳,特讓奴才的們送一盅過來,給皇上嘗嘗。”

說著,果然有宮人將湯品捧了上來,在皇帝面前跪呈。

這是個很細又很意思的規矩。

皇太後賞賜的東西,指了名,那即便是皇後也是不能吃的。皇後已經猜到湯中的名堂。即便已經人事,還是不免耳後赤紅。她很不喜歡太後動的這個心思,雖說不至於是給皇帝下春藥那些腌臜的東西,湯裏頭多不過是些暖情又補身的藥材,但皇後總覺得,這是對她的辱沒。

皇帝沒說什麽,張得通遞上勺來,皇帝共舀了三口吃,便擱下了。陳姁擺了擺手,宮人捧了湯盅,跟著她一道退了出去。

皇帝掃了一眼桌上的野雞鍋子。

“最近宮裏像愛吃這個。”

皇後立在皇帝身旁,褪下鐲子挽了袖口,用銀筷替皇帝布菜。

“皇上還在誰那裏吃過。”

“將才吃了三口嘛,好像前日淑嬪也送過一盅。”

“皇上嘗著如何。”

“忘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夾了一片雞肉。

又道:“對了,朕事多,剛過來那一路,張得通才跟朕提,皇後問朕太皇貴妃遺物的事。也不做其他的處置,讓內務府送出去給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