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起,風了

周遙早晨醒來,睜開眼睛時嘴角就含了笑容。她翻了個身,把厚厚的被子抱在懷裏,覺得心窩子滿滿的,像塞進了熱騰騰的棉花糖。

秋天的陽光稀薄而清涼,透過窗戶灑進來,她不想起床,微笑著縮在被窩裏。

山裏的清晨,好安靜啊。

忽然,她聽見有人掃地的聲音,笤帚劃過泥土,刷,刷。她立即坐起身,趴到窗邊把玻璃上的水珠和霧氣抹開。

客棧院子裏靜悄悄的,掃地的是吳迪。

有幾個遊客出發去轉山,走過庭院,和他打招呼告別。

周遙把窗子打開,秋風吹進來,清冽而冰涼,她探出腦袋看一圈,沒有駱老板的身影。

她嘟一嘟嘴,回到床上想了一會兒,起身下床,刷牙洗臉,把頭發披散下來,編了一個復雜卻美麗的發型,又換上了那條紅裙子。

墻上的鏡子太短,照不到全身。她伸著脖子蹦蹦跳跳地看,終於看全了,才滿意地下了樓去。

駱繹一早就醒了,但沒有出房間。

書桌旁的垃圾簍裏留著昨夜一堆揉成團的衛生紙。

書桌上的煙灰缸裏已有七八根煙頭,駱繹坐在一旁的椅子裏,手裏還拿著一根。

昨晚稍稍有些懊惱與無奈,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攪亂了分寸,他這是在給自己找事情。

然而現在冷靜下來,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想到她,他便感到棘手。

只不過這不是他目前該考慮的事。

駱繹揉了揉額頭,深深吸進去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幾天前他下山采購,在吳記店裏和阿桑說他要去做向導,無非是想引起吳銘注意,讓吳銘趁此良機對他下殺手。這樣他才有機會抓到一兩個人,順藤摸瓜把吳銘一夥人揪出來給陸敘看。

然而,陸敘根本不配合他,而與此同時,周遙也不肯跟同伴進山了。駱繹擔心有別的萬一,也改變行程留了下來。因為那場山洪意外著實蹊蹺。

駱繹後來問過周遙,那是突然加入的行程,最先提議說要去溝裏的是莫陽,但莫陽只是覺得時間有剩可以去看看。他聽了周遙的轉述後,認為安全第一,應該不去。

可為什麽這群人非要往危險的地方走?

更蹊蹺的是,救援隊只接到過一個救援電話,阿敏打的;而阿敏接到的求救電話是莫陽打的。據阿敏說,她後來又接到過一個電話,但那已經是在她報警的十分鐘之後。

那麽,岸邊的人在幹什麽?

出事的是最無心機的蘇琳琳,嘗試救她的則是這群人裏頭心地最凈的周遙。

是巧合和意外,還是有人算準了賭一把?

駱繹和陸敘談判那天,陸敘問他,為什麽出門不到兩個月就突然返回稻城。他自然有他的目的。

駱繹手指輕敲著座椅扶手,半刻後,他彎腰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從一摞書裏抽出一個黑色的記事本翻開,本子裏夾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在畢業典禮的禮堂門口,草地上全是花朵和彩帶,一個男人淡淡笑著,一手抄兜一手搭著身邊年輕男孩的肩膀。年輕人穿著藍色的碩士服,抱著花和學位證書,警惕地看著鏡頭,一只手還緊張地攥著哥哥的T恤。

那個孩子,說話總是慢慢吞吞的,很久很久才能說出一個句子。

“哥,……我喜歡石頭,……也喜歡泥土。……我想走遍這個國家的山川河流。”

“哥,……我願意把這一生都埋在實驗室裏。……不寂寞啊,怎麽會寂寞呢?……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實驗室裏,……看著墻壁上掛滿的遙感圖。……我看著那些紅色的……褐色的曲線,……就在想,……這片土地那麽的美好。……不會孤獨啊,怎麽會孤獨呢?……我們的國家,……每一寸土地……都深埋著天賜的寶藏。”

“哥,我想繪制……最精確的國土資源圖。……我想把現有的……礦石探測精度……提高十倍,二十倍。……鉻、鉑、金剛石、還有很多,……很多資源,貴金屬礦石,有色礦石,我們有很多,……我們不缺,未來不需要受制於別的國家,……我們是有的,……只不過受困於現在的技術,……沒有被大量發現而已。……總有一天,我要繪出最精確的……國土資源圖。”

“LAND,一切都是大地的恩賜,就叫LAND。”

自殺?

呵,他的弟弟怎麽會自殺?

駱繹回過神來,發現手指已無意識將煙捏得稀碎,煙頭燙到了手竟也毫無知覺,被他生生撚滅。

他丟掉手裏的煙,拿紙擦了擦手,從煙盒裏重新抽了一根含在嘴裏點燃。

這幾年來,他調查得知,那尊佛塔至今都在丹山手裏,沒有找到買家。不是找不到,而是無意買賣。

駱繹越來越開始懷疑,所謂的佛塔和他的身敗名裂不過是個引子,“丹山”的目標是他身後的羅譽和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