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窗外蟲鳴聲似乎都消失了。

容決定定看著薛嘉禾半晌,啞聲道,“是又如何?”他按捺著胸口翻湧陳雜五味,極為克制地反問,“他已經死了,你要替誰將我鎖起來?”

答案是兩人都心知肚明。

容決只覺得他再留下去恐怕即將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扔下這句後便移開視線大步離開了內屋。

不久後綠盈便帶著水和軟布進屋,服侍薛嘉禾將身上濕冷衣裳換了下來。

“殿下一切安好麽?”綠盈低聲詢問。

“沒事。”薛嘉禾輕輕搖頭,將還沒幹透頭發梳開,有些心不在焉,“容決若要進來卻不被人發現,你便察覺不到,是不是?”

綠盈垂臉,“是。”

——那想來,容決恐怕確實不是第一次半夜進她房中了。

薛嘉禾放下梳子,將容決說最後一句話在腦中反復想了幾遍,低低嘆息:這也勉強算是將那句話從容決口中逼了出來吧?

看來是該給幼帝寫信時候了。

“好了,被褥便明日再換。”薛嘉禾道。

綠盈應是,拿起燭台時候又道,“殿下,我在屋門口守著?”

“不必了,”薛嘉禾搖頭,“容決又不會真對我做什麽不利之事。”

一晚上進來一趟也就差不多了,容決總不會跑都跑了,一會兒又再巴巴回來一趟。

“是我疏忽了,”綠盈有些慚愧,“秋狩那時我便知道,如今攝政王宿在殿下外間,我竟沒想到……”

薛嘉禾喝水動作一頓,“秋狩時?”

綠盈道,“雖不是十足把握,但如今養在藍家那貓兒應當是攝政王趁夜送到殿下帳中。”

薛嘉禾垂了眼輕抿一口茶水,沒有再作聲。

細細想來,那時容決確實有稍稍放下架子同她和好意思,只是現在姿態遠比那時來得低。

連“是又如何”都說出了口,想必容決內心也是懊惱不已。他恨了先帝半輩子,但到底還是栽在了先帝遺計裏。

那這等要與恨相互拉鋸消磨喜歡想必也不會持續太久。

薛嘉禾想著,重新躺回床上,一夜過去,再沒做什麽亂七八糟夢,再度睜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攝政王天蒙蒙亮時就走了,”綠盈道,“近來因為西北一事,攝政王一系也忙得焦頭爛額,陛下此番未必贏不了。”

薛嘉禾含著酸棗邊提筆寫信,邊落筆邊含糊地道,“一會兒你去宮裏給陛下送個信,回來將蕭大人開方子熬了。”

綠盈一怔,旋即笑了,“是,殿下。”

盡管昨日讓蕭禦醫留下了藥方,但薛嘉禾真正下定決心,還是在昨夜舊夢和容決那一句“是又如何”之後。

與前幾次一樣,薛嘉禾信中內容平平無奇,真正緊要訊息是讓綠盈口頭傳達。

這次,薛嘉禾想從幼帝口中得知計劃大致形狀。

幼帝打算如何,究竟準備如何對付容決,她又會去往何方等等。

若是能兵不血刃,雙方各退一步達成平衡,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沖突無法避免,又恐有人會丟掉性命,薛嘉禾便要再三思量,免得傷了無辜之人。

因而,在綠盈出發之前,薛嘉禾斟酌再三,還是沒將昨夜對話告訴綠盈。

那暫時只有她和容決兩人知道——最多,再加上個趙白。

綠盈離開送信時間裏,薛嘉禾在屋裏看書,卻不知道怎麽心浮氣躁,一頁也看不進去,翻上一翻便又擱置回桌上,最後還是叫宮人拉了躺椅出去,半靠在椅子裏曬起了太陽。

她不自覺地將手掌搭在自己腹部,心情復雜無比。

前幾個月乃至昨天為止,她一直堅定地想著如何讓腹中孩子消失,不想讓那孩子出生便走上和她相同道路;而今日,她卻已變幻了個想法,思考著如何才能在生下一對孩子時,避免這一情況發生。

其實在幼帝第一次讓綠盈傳口訊回來時,薛嘉禾就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少年皇帝意思了。

幼帝登基兩年多,還未曾真從容決手裏討到過好處。

這次陳禮作亂,容決雖說雷霆鎮壓了內亂苗頭,卻多少有包庇和隱瞞之罪,是難得罪狀,幼帝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大做文章,以後未必還會有這麽好機會。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幼帝目便昭然欲揭:他要借此良機,從容決手中奪回自己權力。

薛嘉禾即便不理朝事,只從皇家角度稍稍思量便猜得出來,幼帝這次大張旗鼓又準備多時,恐怕是要逼容決退步、放權讓他親政。

在容決仍舊如日中天、黨羽滿朝當下,這本就是件困難事,幼帝自然得用上所有能用力量。

譬如,急於脫身薛嘉禾也是其中一員。

幼帝縱然不會逼她,但若是兩人目一致,當然也可同心協力。

想來,容決感情也是其中一環。

若是幼帝真能一舉親政,哪怕之後他只是稍稍壓過容決一頭也無妨,薛嘉禾就能放下心離開汴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