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人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薛嘉禾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似的,“為什麽?”

“因為他是你最親的人,不是我。”薛嘉禾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指,修剪得平整精致的指尖掐在手掌心裏,“你為了他,將我拋下了!”

“那你也不該恨他,”女人皺著眉,“他是容家唯一的血脈,我盡管恨極容家其他的人……容決是我自小帶著長大的,他不一樣,他沒有錯。”

“我有什麽錯?”薛嘉禾突地道,“你被先帝強迫後,為什麽要選擇將我和弟弟生下來?為什麽帶我們逃走?為什麽……不直接在我們出生前將我們殺了?”

女人在門外的光中盯著薛嘉禾看了一會兒,搖頭道,“你還不是母親,等你做了母親,就會明白的。”

她的身影在強光中好似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

“你恨他們,但你又……無法恨他們。”

薛嘉禾蹙眉,舉步就想要追上去,但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固定在了原地,讓她寸步也移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身著粗布的女人帶著一個小包裹緩緩離去。

“……下,殿下!”

薛嘉禾倏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從喉嚨裏嘆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被夢給魘住了。

“殿下,您有些發熱了。”綠盈在旁焦急道,“我替您擦身,快去床上休息吧。”

“我只是夢到了些舊事。”薛嘉禾這才發覺自己正緊握著綠盈的手,看得出方才用力極大,綠盈的手上都出現了紅色的印子。

她下意識地垂臉給綠盈吹了吹傷口,眼睫乖巧地在眼瞼下方打出一小片灰色的陰影,“……抱歉。”

綠盈不自覺地紅了臉,趕緊抽手將薛嘉禾扶起來,“殿下先來這邊,我去打水來。”

薛嘉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果然摸到皮膚上都是滲出的冷汗,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日頭已有些西斜泛紅,她這一覺竟睡了快兩個時辰。

她不僅是第一次夢見母親離開那天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在夢裏同她對話,說的更是在清醒時絕無可能說出口的話。

薛嘉禾怔忡地揉著自己的額角,半晌才低低對自己嘆氣,喃喃自語,“原來我……恨他啊。”

綠盈生怕薛嘉禾再病一場,來回動作極快,拿熱水仔細地給出了冷汗的薛嘉禾將身上擦拭幹凈換了新衣,便和哄小孩似的將她哄到床上去躺著了,晚飯更只是吃了兩塊清涼糕墊肚子。

蕭禦醫踏著夕陽余暉而來,面色不太爽快地給薛嘉禾把了脈,又沉著臉對綠盈指桑罵槐說教許久,才氣呼呼地留下藥方離開了。

綠盈拿著藥方去送蕭禦醫,有些擔憂,“眼看著夏天都要過去了,殿下怎麽突然……今日午後,殿下的胃口突然也不好了,而後一睡便是一個多時辰,不知夢見什麽出了一身冷汗,我聽她在夢裏一會兒喊‘阿娘’,一會兒說‘容決’,總不會是心病又犯,要再大病一場?”

“脈象看著還成,不算太壞,這幾日仔細著點,讓她在屋內多走動走動,但日落後就不要太常出去了。”蕭禦醫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又和攝政王有什麽不快了?”

綠盈猶豫片刻,還是將陳禮的事情告訴了蕭禦醫,又說了容決中午來解釋的事情,蕭禦醫聽得火冒三丈,“這個陳禮,怎麽就是記不住禍從口出!先帝已經發配過他一次,陛下剛對他有點好顏色,他又是狗嘴不吐象牙!”

“可我看殿下似乎……不太在意。”綠盈道,“殿下回了西棠院後,還開開心心想吃烤雞來著,等攝政王走後,卻一口也沒吃下。蕭大人,還記得我曾經在圍場和您提過的事嗎?”

蕭禦醫當然記得,他也分外關心此事。

需知,薛嘉禾當下尷尬的境地,萬一真的懷上容決的孩子,對雙方來說都未必是件好事。

更何況,薛嘉禾早先就選擇了隱瞞容決兩人的夫妻之實,一個謊言,是得用無數謊言去圓的。

“我方才仔細探了,”老禦醫緊皺著眉,“殿下剛回宮時,就連脈搏都弱都幾乎摸不出來,如今郁結在心,更是難以診斷。喜脈本就是極為難判的微弱脈象,要過了兩月余才好摸出,殿下還太早了些。”

兩人沒出西棠院,就在薛嘉禾的外屋裏小聲交流,生怕說的話給別人聽了去。

眼下知道這秘密的,全天下可就三個人。

“可若是殿下真的……”綠盈咬唇往內屋方向看了眼,“殿下該怎麽辦?”

蕭禦醫也頭疼不已。

雖說汴京城裏別的像薛嘉禾一樣年齡的姑娘或許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可體弱多病的薛嘉禾卻與她們都不同。

普通人要個孩子已經是在刀鋒上走了,薛嘉禾更是要將命抵押在閻王殿裏。

即便在容決回來後,蕭禦醫已經盡可能地在藥方中添加了許多固本培元的藥材給薛嘉禾持續將養身體,可那也擋不住一個孩子對母體的汲取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