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安

八點半,天暗下來。

林雪春坐在門邊,瞧著外頭的毛孩子,恨恨道:“我老覺著這小子不安好心。”

宋於秋垂著眼皮拿小刀,一下一下的削鉛筆。

“該睡了。”

眼皮不帶擡一下。

林雪春瞪圓火眼金睛,瞧見陸珣亦步亦趨跟著阿汀,愈發篤定:“不安好心!”

“你想想,他弄成那副樣子,不去找山下神婆的屋,做什麽大老遠繞到咱家門口躺著?我看他就是面上裝傻,心裏算盤打得精。”

仿佛揭穿駭人聽聞的真相,她拍拍宋於秋的胳膊,“他是不是打阿汀的壞主意?”

宋於秋:“該睡了。”

林雪春猛地轉過臉,眼角抽動:“你嫌我煩直說,不想搭理我就憋著。我就問你,陸小子這事,咱們是不是得防著點?”

“……八字沒一撇的事,別亂想,早點睡。”

宋於秋說完放下削好的鉛筆,起身往樓上走了。

“切。”

“半天憋不出一個屁,多說幾個字要你命似的。”

偏頭瞥見兒子趴在床上晃腿看書,林雪春一個巴掌蓋腦袋:“宋敬冬你又在床上看書是吧?”

宋敬冬二話不說爬起來,脊背直如尺。

林雪春對此的評價是:“欠抽。”

“今晚怎麽睡?”宋敬冬問:“我打地鋪?”

不知誰給陸珣起的‘小怪物’外號,實際上他穿他的去年的衣服,還嫌短一截。

家裏只有三張木板床,樓下這張床寬一米五不到,很難擠下兩個大夥子。

更何況就算他願意擠……

那小子絕對會把他踹下來吧??

林雪春才想起這茬,一拍腦袋,搬出春天的被套來。

“阿香那女人,當媽太不厚道。不光成天又打又罵……算了,我朝死人說道個什麽勁兒。他家那屋八百年沒洗過,臟得要命,米面堆在缸裏發臭。”

“我洗了一早上還沒洗完,腰疼都犯了。”

三兩言語間順勢把舊草席找出來,鋪好,足夠對付一晚上了。

“你先擱地板睡一晚,明天我把隔壁屋整出來就行。”

“行,反正地上涼快。”

宋敬冬沒大所謂地躺下去,來回翻兩個面,揮手:“媽你睡去吧。”

林雪春拍拍手,忽然叮囑:“看著點。”

宋敬冬:?

“看著點那小子。”她朝外頭努下巴,“人家說了十五六歲女孩子容易出事,你得看好你妹妹,省得不明不白被騙走了,知道不?”

明明白白拉走咋辦?

宋敬冬不知道,宋敬冬也不敢問,點點頭就把老媽子推上樓去睡覺。

屋外,阿汀剛洗完臉。

八十年代初還算貧瘠,牙刷牙膏這類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老一輩有時用淡鹽水漱口湊數。小孩們也不愛用,被爸媽抓著摁著才肯敷衍地刷兩下。

至於一日三餐飯後刷牙的,數來數去獨他們家小屋。

許是爸媽在北通住過的緣故,家裏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但牙膏皂角沒缺過。

於是陸珣今晚得到人生最初的牙刷一支,眼皮上下撲騰瞧阿汀那兩只手,學她擠牙膏。

阿汀留意到他的觀察,好奇看向他:“你不會這個啊?”

還真不會。

陸珣四五歲的時候還住在城裏,左鄰右舍天天一字排開,站在外頭刷牙洗臉。有大人捉弄他,哄他吃壞掉的牙膏。

半管牙膏進肚子,害得他趴在水盆邊吐了一早上。

後來回村子,阿香半瘋癲,陸珣徹底有娘生沒娘養,一年到頭吃不飽穿不暖,更沒有功夫折騰這個。

要不是老大夫扣著他拔牙,現在應該是一口歪斜的爛牙齒。

阿汀從他的沉默裏讀出否定,有點兒詫異:“可是你牙齒長得很好,我還以為……”

以為阿香至少把該教的東西教給兒子。

但原來沒有。

他的一切全是自己胡亂摸索出來的,難怪不大尋常。

阿汀絕沒有看笑話的意思。她是個很細心很小心的姑娘,在確定別人願意承受之前,連同情這樣敏感的情緒都不會拿出來用。

不過陸珣還是疑心自己受到嘲笑,立即兇兇地亮出一口細密大牙。

不會刷牙怎麽了?

他會磨牙,向阿貓阿狗學得。

這牙齒照樣長得平平整整,還是白花花的。

阿汀點點頭,非常認真:“你很厲害。”

同樣的情形換成她,應該沒辦法活到現在。

哼。

陸珣一臉‘我不厲害誰厲害’的狂妄。

他肯給的表情比以前多很多,這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阿汀笑乎乎地舉起牙刷,探進牙口深處。

她是蹲著的,陸珣也蹲著,有樣學樣地刷牙。

她刷左邊他刷左邊,她刷右邊他刷右邊,像是對著鏡子刷牙。

連她灌一口水,在鼓鼓的臉頰裏來回晃蕩四下,再吐出一口白沫。他也要咕嚕四下,多一下少一下都不行,再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