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燙傷

初見時,陸珣身上的傷痕多為長條狀。深深淺淺,縱橫交錯,既有刻骨的,也有淺淺浮於表面的紅痕,看得出經年累月的時間沉澱。

這次阿汀第一眼,被他臂膀上的圓形燙傷所吸引。仿佛生生被什麽東西啃去一塊,它空下去,荒下去,周邊是壞死的皮肉,化膿潰爛。

陰暗的紫黑色四處蔓延,半條胳膊通紅腫脹。

觸目驚心。

“我的……”

王君的口頭禪是‘我的媽呀’,這時候顯然不夠用。她的五官擰在一塊兒,換成:“我的老祖宗呀,這誰把小怪物整成這樣??”

當然是阿香。

陸珣是這間屋子裏的困獸,窮到末路依舊充滿攻擊力。無論是成年男子,抑或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孩子與破石頭,都傷不到他的分毫。

唯獨那個傳他血脈給他性命的女人。那個狠心的阿香,臨死前竟送他如此殘忍的一份遺產。

阿汀又走兩步,想要靠近他。

陸珣依靠在墻壁上,藏身於樓梯下,面色慘白眼皮半垂。眼神原先有五分渙散,因為阿汀這膽大包天的兩小步,他又忽然的兇狠起來。

琥珀色的兩眼眯起,漂亮而險惡。

他漸漸撐起身體,指骨嶙峋的手掌大得出奇,貼在地上宛如怪物的四爪。脊背緊繃,拱起,形成貓的攻擊方式。

你再走一步,我就撕裂你。

他用肢體動作傳達著這般信息。

“喵?”

黑貓肯定認得這個姿態,但鬧不明白半人半貓的陸珣,與無害的少女阿汀之間有什麽仇恨。它煩悶地在兩人之間徘徊,轉圈。

尾巴不耐煩地拍著地板,它也發脾氣了。

“阿汀!”

眼瞧著阿汀不知死活還要過去,王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聲音放大放快:“別靠近他!虎子就是想抓他,最後差點被咬掉半個耳朵!”

“可是我不抓他。”阿汀煞有介事地解釋,“他受傷了,我幫他看看。”

乍一聽來合情合理。

王君又想了想,猛然發現不對:“光你知道有什麽用?他知道你要幫他還是抓他?你看看他,貓一眼的眼睛貓一樣的動作,他根本不會說話,也不聽你在說什麽好嗎?”

阿汀看著他,他也看著阿汀。

還是對待敵人的眼神。

“去找大人吧,這事我們管不好。”

到底是一條人命,王君對小怪物沒什麽好感,也沒什麽壞感。不管他是什麽生物,具有男子氣概的女英雄永遠不會見死不救。

她腦瓜兒靈,立刻想到一個人:“就找老村長好了,全村最不嫌小怪物的就是他。”

以前是他,現在也許是傻子阿汀。

“別看了,走吧。”

王君打斷他們的對視,拉著阿汀出門。

“等等。”

“等我一下。”

阿汀化作一陣輕風跑掉,再回來時,手上端著白粥和剝了殼的水煮蛋。

她固執地朝他走過去,身體放低再放低,最後蹲成小小的一團。比他還低,還小,像一只初生脆弱的另一只小動物。

阿汀比剛才多挪近半米距離,陸珣維持著戒備的態度,沒有貿然發起攻勢。但也不準她再過來了。

他撿起一塊小石頭,丟在她的膝蓋邊。手指撥弄著另外兩塊石頭,威懾她。

阿汀聽話不再去了,只把瓷碗和布包裹的雞蛋推過去,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雞蛋和粥。”

“給你吃。”

她指著自己的胳膊,把他當懵懂的小孩子,軟聲慢語地哄勸:“吃掉就有力氣,沒那麽痛。”

身旁的王君抓耳撓腮,看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無聲博弈和溝通,更看不明白阿汀的所作所為。

“沒用的。”她忍不住說:“他不吃別人給的東西的。我媽早八百年給他端過飯和肉了。”

日暮村有多少個媽?

其中小半都試過同情這個娘不疼爹不明的野小子。給他米飯,給他香噴噴的排骨,甚至給過家裏孩子的衣帽鞋襪。

陸珣沒有領情過。

飯菜打翻,鞋襪撕碎,他寧願光著腳,和他的貓在角落裏倒騰果屑碎末,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裏瑟瑟發抖。

王君不理解阿汀對小怪物心血來潮的關心,她只知道這是一場傷時間、費感情的白用功。

明天公布中考成績,作為傻子阿汀明天上任的老大,她盡職盡責地阻攔她:“你別管他了,我們直接去找村長,半個多小時就回來了。都餓了好幾天,再餓一下死不了。”

奈何阿汀不聽勸,雙手搭在腳尖上,絕不氣餒地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了一句:“陸珣,你要吃飯的。”

“哎呀我的媽呀。”

王君靠在門邊,想走又放心不下。以前的阿汀叫她厭煩,現在的阿汀叫她沒辦法。

“別叫他了,你看他肯搭理你不?”

“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可能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