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勸解

東偏殿裏,劉琰正握著一卷書發呆。

那小丫頭如此反常,娘娘不可能瞧不出來,這會兒必定在詢問。娘娘會生氣嗎?應當不會,但肯定會有些失望吧?

他都十六歲了,父皇在他這個年紀,他都已經出生,他卻還因為父皇一句玩笑話,就如此沉不住氣……。

“殿下,太後娘娘來了。”

劉琰一驚回神,手中書卷一松,啪地掉在了地上,劉琰顧不得書卷,忙穿鞋迎出去。

太後站在外間正打量陳設,見他匆匆忙忙出來,笑問道:“是要睡了嗎?”

“沒有,孫兒背書呢。”劉琰一邊行禮一邊答道。

太後歪頭往裏間瞧了瞧,蹙眉道:“背書怎麽不多點幾支蠟燭?壞了眼睛可不值當。”又叫郭楮,“我這些日子心神恍惚,怎麽你也懈怠疏忽?這都什麽時節了,琰兒的窗紗還沒換?”

郭楮跪下請罪,劉琰忙道:“娘娘息怒,其實半月之前他們就要換的,是孫兒看窗紗還新著,並無破損,那時天也沒暖,就叫他們等一等,真不是郭楮疏忽。”

太後擺擺手,讓郭楮起來,又說劉琰:“你這孩子,節儉不在這上頭。天氣暖了,就該換輕薄的窗紗,這樣一則透氣,二來也更透光,屋子裏亮堂,你讀書寫字,才不傷眼。還有,天黑以後,盡量不要看書,非看不可,就多點幾根蠟燭。”

劉琰連連答應,等太後囑咐完,笑著請太後坐,“又讓您操心了。其實孫兒剛才沒說實話,您來之前,孫兒手裏雖拿著書,卻根本沒看。”

“怎麽?有心事?”太後明知故問。

“嗯,孫兒覺著自己白長了十六歲,不但不能為父皇分憂,還讓您時常操心……京華妹妹跟您說了吧?孫兒今日,實在有些失態。”

太後輕輕嘆息,向他招手:“琰兒過來。”又示意郭楮等人退下。

劉琰走到太後身邊坐下,太後伸手在他兩肩之間比了比,笑道:“你這小肩膀才多寬,就拿自己當大人了?”

劉琰低頭微笑。

“京華同我說了,這事兒怎麽能怪你?”太後跟許京華直言不諱就說怪自己和皇上,到劉琰這裏,卻絕口不提皇上,只說,“該當怪我才對。”

劉琰擡頭要說話,太後擺擺手:“你聽我說。你回來之前,皇上正同我誇京華,說她活潑聰明,又大方懂事,也不知她爹怎麽教出來的,再看看大公主,任性得皇上都看不下去,正這會兒,他們來報,說你回來了。”

太後望著劉琰,笑容裏滿含慈愛,“我就說,大公主還小呢,又是女兒,任性就任性吧,不礙的。難道皇上有琰兒這麽懂事的兒子,還不夠?皇上還沒回答,你就進來了,於是他脫口就說了一句,‘琰兒要是個女兒多好’。”

“原來如此……”劉琰心頭壓著的大石,終於挪開,“那您怎麽還說怪您?”

若真的只是說笑,就不存在怪誰了。

太後道:“我要是不提你,皇上也不會說這句。且他雖是有口無心、隨便一說,但身為天子,戲言也有人當真。你覺著傷心,並沒有錯,任誰無緣無故聽了父親這樣一句話,都要傷心的。”

劉琰先前主動認錯,還存著以退為進的心思,但這句話一入耳,他心裏強自壓抑的酸楚,瞬間湧上,喉嚨也因此哽住,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太後只做不覺,繼續說道:“你走之後,皇上大約是怕我說他,主動提起立太子之事。”

劉琰立即擡頭,直到與太後對視,他才反應過來,不該如此急切,但這時再躲開,亦失於坦蕩,便幹脆這麽看著太後等下文。

“皇上說,賦役改革如今正值緊要關頭,他還想接著裁汰冗員,朝中風大浪急,如若這時就立了太子,恐怕會將太子也牽涉進去……”

萬一儲君在風浪中,被捧到皇帝的對立面,剛剛安定下來的帝國,必然又將動蕩不安。

“那些士族出身的大臣是什麽樣,先帝也給你們講過,別看他們滿口忠孝仁義,實際心裏並不怎麽把天子當回事。”

劉琰點點頭:“孫兒知道。尤其李家,李相……還不肯告老麽?”

太後冷笑:“他怎麽肯?不到真走不動步的地步,他絕不會告老的。”

他們所說的這位李相,名叫李弋,是劉琰生母的堂伯。當年劉琰外祖父李式謀反,李弋卻正在淮水一線拒敵,還立下戰功,所以李式父子謀反,並沒有牽連李家其他支系。甚至李式那一支的女眷,先帝也看在劉琰生母的份上,免於株連。

李家原是山東士族,根深葉茂,這些年李弋一路升遷,已官居宰相、位極人臣,李家子侄在朝為官者亦不在少數——從先帝手裏開始推行的賦役改革,最大阻力也正是來自於這些人。

李弋年過古稀,仍不肯告老致仕,無非是想以宰相權柄,抗衡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