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BGM:永遠的長安(程池)】

顧九思的哭聲止住了,柳玉茹看著地上的人, 叱喝出聲:“你現在哭有什麽用?你哭了, 公公能回來?楊文昌能回來?你這樣唾棄自己, 頹靡至此, 就能讓一切改變?顧九思,沒有用!做不到!”

“你要往前看,”柳玉茹聲音哽咽,“你還有我,還有你娘,你得往前走,往前看。你說你後悔對不起公公, 那如今呢?你若還這樣哭下去, 這樣自責下去, 你是要等著以後, 再說一聲, 你後悔, 你後悔沒有好好對待我, 對待你娘嗎?!”

“你要報仇你就去報, ”柳玉茹蹲下身,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子,逼著他直視著她含著淚明亮的眼, “你要改變什麽,你要爭取什麽,你要得到什麽, 你都得靠自己。顧九思,這一路有我陪著,你怕什麽?”

顧九思沒說話,他呆呆看著柳玉茹,好久後,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抱緊了柳玉茹。

他什麽都沒說,他只是閉著眼睛,讓所有哽咽,都微弱下去。

他們這樣僵持了許久,柳玉茹見顧九思情緒漸穩,便站起身來,扶著顧九思起來。

她給顧九思打了水,替他擦幹凈臉。顧九思這時候終於回神,他看著她,好久後,卻是道:“我明天想回揚州。”

柳玉茹頓了頓手,許久後,她低頭應了一聲。

她出去將水倒掉,回來後,她終於還是道:“是去劫囚嗎?”

“不是。”

顧九思轉頭看向窗外,低啞道:“去送別。”

“他是自願回來的,我能帶走他,也帶不走他全家。他選了這條路,我自然不能逼著他。”

柳玉茹沒說話,好久後,她嘆息出聲道:“他家當初不肯聽他的,是吧?”

“他家向來看不慣他。”顧九思聲音沙啞,“他應當是帶著自己母親出逃,如今安置好了他母親,然後回來了。”

“他真傻。”顧九思笑著,落下眼淚來,“太傻了。”

柳玉茹靜靜坐到他身邊去,握住他的手。

那天晚上顧九思沒怎麽睡,他就一直和柳玉茹說顧朗華,說楊文昌和陳尋,說他小時候。

他不知道是怎麽的,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把這些人都給回憶了一遍。他記得很清楚,甚至於第一次見到楊文昌時,那個小公子身上穿的衣服繡了朵菊花被他嘲笑娘氣,他都記得清楚。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來,兩人上了妝,帶了胡子,幾乎看不出原貌後,顧九思穿上了一身白衣,然後同柳玉茹一起去了揚州。

到了揚州城,顧九思去原來楊文昌最愛的酒樓裏買了一壇他最喜歡的笑春風,然後便同柳玉茹一起等到了大牢門口。

王善泉要求全城的人出來觀刑,於是街上已經等了許多人,等到了時候,顧九思和柳玉茹就看見了楊文昌。

那是個陰天,清晨了,烏雲卻還籠罩在揚州城上,楊文昌穿著一身囚服,站在籠子裏,帶著枷鎖。

他面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一如既往帶著傲氣,看見人,他便笑出聲道:“喲,還讓這麽多人來給我送行,看來楊某也是非同凡響的人物了。”

在場沒有任何人做聲,楊家的奴仆在人群裏低聲哭泣,楊文昌的馬車朝著菜市口遊去,可在場沒有一個人像對待一個囚犯一樣往他身上扔東西,所有人都靜靜注視著他,像在目送一個無法言說的英雄。

而楊文昌似乎也並不害怕,他行到半路,甚至高歌起來。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直低頭跟著,他們混在人群裏,聽著那少年仿佛像往日同他們策馬遊街一樣,朗聲唱著他們熟悉的曲子。

他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他唱五花馬,千金裘;

他唱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唱怒發沖冠憑難處,瀟瀟雨歇擡望遠。

他一路唱,周邊哭聲漸響,等他跪下等著刀落時,他已不再唱那些少年意氣的詩詞,他生平頭一次想起那些太過沉重的詩詞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邊一圈圍滿了人,楊家人哭聲不止,王善泉坐在上方,讓縣令宣判楊文昌的罪行。

雨淅淅瀝瀝落下來,等縣令念完後楊文昌的罪行後,柳玉茹在旁邊找了一個乞兒,他提著顧九思買的笑春風,送到了楊文昌面前,楊文昌看著那酒,他愣了愣,片刻後,他大笑出聲來,他探出頭去,大口大口將酒喝下,等喝完酒後,王善泉道:“楊文昌,你可還有話說。”

“有。”

楊文昌擡起頭,看向眾人,他似乎是找尋著誰,然後他目光落在柳玉茹和顧九思身上,只是匆匆一掃,他便移開,隨後道:“我楊文昌曾以為,這世上之事,與我無關。自己不問世事,騎馬看花,便可得一世風流。可如今才知,人生在世,便如水滴,這洪流去往何方,你就得被卷著過去,誰都是在其中苦苦掙紮,誰都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