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玉茹聽著江柔的話,沒有出聲。江柔靜靜等著她,好久後,她卻是道:“您剛嫁給顧老爺的時候,是怎麽樣的?”

“他啊?”江柔輕笑,“那時候也是混,在外面養了個外室,後來婚後三年,納了好幾個妾室。”

柳玉茹眼皮動了動,聽著江柔道:“這本也是常事了,但那時我年輕,喜歡他,便想不開,日日同他鬧。後來經歷了許多,兩人風雨同舟了許多年,終於走到現在了。他收了心,妾室都養在了後院,都是些可憐人,便留在院子裏過日子,若找到合適的人家,便送她們一筆錢去了。”

“哦,我並非讓你也學我。”江柔突然想起來,這姑娘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忙道,“我過得不能算是順遂,隨口一說而已罷了。”

說著,江柔又說了些舊事,見柳玉茹情緒穩定,她便讓她休息,自個兒起了身。臨走前,她道:“可要我去把九思帶回來?”

柳玉茹張了張口,終於道:“罷了……”

帶回來,那顧九思與她,怕真的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江柔笑了笑,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

等江柔走後,柳玉茹坐在房中,她呆呆坐著,一言不發。

印紅走進來,低聲道:“小姐……”

柳玉茹擡手,止住了印紅的話,她輕聲道:“讓我想一想。”

印紅不敢開口了。她就看見柳玉茹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棋桌邊上。

她以往很少對弈。她母親雖然不拘著她,但總覺得,女兒家,還是以女紅針線為根本。只是因為聽說葉世安酷愛下棋,所以她才認真學過。此刻她需要什麽讓自己平復下來的事,於是就坐到了棋桌面前。

她神色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什麽異樣,印紅不敢打擾她,就讓她靜靜坐著。

她記得當年柳玉茹第一次這樣子,是張月兒剛剛進府,要讓她和蘇婉搬出主院,她到柳宣面前又哭又鬧,結果卻被柳宣打了一耳光回來。那天她就是這樣,一言不發,把自己關在了房裏。等出來之後,她就會甜甜叫張月兒姨娘,從此進退有度,能說會道。然而在此之前,印紅還記得,柳玉茹其實是個會爬樹、喜歡玩彈弓、會護著蘇婉和柳宣吵架的野丫頭。

她不知道柳玉茹這一次會做什麽,然而她清楚知道,柳玉茹一定會選出一條最好的路來。

而柳玉茹坐在棋桌面前,她撚了棋子,靜靜和自己對弈。棋子落下時,她覺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經歷著一場暴雨的清洗,放在火熱的巖漿裏滾灼,挫骨揚灰後,又重塑新生。

人之一生,最重要的能力,從來不是順境時能有多聰明。而是逆境時,你有多堅韌。

她靜靜扣著棋子,慢慢思索著。

她自知,自己樣樣都算不上拔尖,就唯有在堅韌二字上,比常人要多那麽幾分。

能夠快速調整心態,能夠從迅速學習,適應周邊環境。

就像當年張月兒來到柳家,她就能迅速把自己從大小姐變成一個普通小姐,收斂起對張月兒的敵意,同她討巧賣乖,在柳宣和張月兒手下,也得到憐愛。

如何討得別人喜歡,是她同張月兒學的;如何能成為一個讓人稱贊的閨秀,是她在葉家學的。

她有著超凡的學習能力,而今天遇見江柔,這是她生命裏從未見過的女人的類型,她就在腦海裏,把這個女人仔仔細細的剖開,去認真的思考著江柔的所有邏輯。

她站在江柔的角度去審視這個世界。

她嫁了一個不算喜歡的男人,這個男人甚至比顧九思更差,因為他風流多事,妾室許多。可她卻不曾放棄,一步一步經營,讓這個男人成為了今天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丈夫。

聽聞早些年顧老爺並不算富裕,甚至有些浪蕩,可如今的顧朗華卻是長袖善舞,這或許也是江柔的功勞。

她花重金下聘,替自己的寶貝兒子迎娶了一個兒媳婦兒,她費盡心機,替兒媳婦兒掙來了嫁妝,結果這個兒媳婦兒,不僅對自己家心懷怨恨,還沒半點規矩,與她對話毫無分寸,可她卻仍舊能不惱不怒,站在對方的角度上,開導勸解,規劃出一條對所有人都好的路子。

若是其他人家,以顧家的權勢,今日就她這樣的所作所為,直接關起來收拾一番也好,或者是休棄回去也好,有的是法子磋磨她。可江柔卻能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期盼著她能夠真正收心在顧家。

柳玉茹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居高而不自恃,位下而不自棄。

這份胸襟,是她少見的。

然而終究是意難平,道理她都明白,可情緒卻難收斂。

可她已經知曉,這份情緒不能繼續下去,一個人倒一次黴不要緊,怕的就是倒黴之後一直陷在情緒之中,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做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