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5】(第3/3頁)

她坐的位置偏高,腳底下是密葉層枝,即便有人站在樹底往上張望,也只會看到冠蓋如傘——這樹冠如巢,將她圍裹中央,葉的氣味、枝的氣味,還有山石、黑夜的氣味,既熟悉,又親切,松弛和舒緩著她的神經。

齋、築、舍、巢,早個千八百年,大多數山鬼都是這樣以樹為巢、築窩棲身的。

她對這一帶不熟,不準備冒險走夜路,更何況,身體還沒有恢復,不如休息一晚,天亮之後再設法聯系孟勁松,至於江煉,管他是不是可信,現在也只能靠他。

江煉很快就回來了,黑燈瞎火的,林子的每一處看起來都差不多,他惦記著孟千姿的安全,只在周邊晃蕩了一下,不敢走太遠,不過帶回來的東西倒是不少,是拿外套紮了口袋兜回來的——絕大多數山水都可愛,是天賜的飯碗,一個倒扣,從背上刮抹,一個敞口,向裏頭釣撈,要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

孟千姿撥開頭頂的葉枝,借著月光揀了一下,有野生獼猴桃、猴楂、五味子、山葡萄、帶毛刺的栗子,以及亂七八糟的野萢漿果,雖然有幾樣已經幹癟不當季,但在此時、此際,稱得上“盛宴”了。

兩人分坐兩根樹椏,對側著身子,各拽外套兩角壓在膝上,把個外套拽成桌子,就著這桌面各自剝食,那些殘皮、果殼、蒂渣等不好亂扔,會暴露行跡方位,於是也往“桌面”上頭堆,預備著吃完了拿外套裹起,就是個現成的垃圾袋。

國人有飯桌文化,吃吃談談,交情就自吃談裏萌發,恰如上菜順序:先是冷碟,客氣生疏;再是熱菜,舒心熱絡;最後觥籌相錯,交情終成。

既吃上了,不說些什麽少了點意思,似乎一張嘴光吃而不叨叨怪浪費的,更何況,孟千姿本來就有不少話要問。

“你那倆朋友呢?”

江煉也正擔心這倆的處境。

他把之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下:“韋彪和美盈,應該會先躲起來,但他倆沒那麽機靈,遲早被你的人翻出來,孟勁松……應該不會為難他們吧?”

孟千姿說:“勁松是個辦事穩重的,你那朋友如果能把話說明白,勁松也不至於做得太出格,頂多……”

她剝了個野山栗塞進嘴裏,這顆不賴,又甜又脆,還沁著汁。

嚼完了,她才把後半句話補上:“……撿那肉多皮厚的,揍幾頓。”

看來韋彪要挨揍,江煉放心了:揍就揍吧,吃那麽多米糧,長那麽壯實,是該多承受點風雨。

孟千姿又想起了什麽:“你們那個況美盈,是生了什麽病嗎?”

江煉點頭:“是。”

孟千姿低頭去揭獼猴桃的皮,太難揭了,挺圓乎的桃,讓她揭得一身坑窪:“嚴重嗎?”

“挺嚴重,鬧不好,只有三五年的命了。”

孟千姿哦了一聲:“那不送她去治病,帶進山裏幹什麽?”

“帶進山裏,就是找活路的。”

美盈的事,幹爺一直囑咐他不要對外人提及,但江煉有自己的想法:你封閉著一個秘密,秘密也許永遠都是秘密;但你如果能適當對外交流,那就意味著有更多的人來解讀,解密的幾率也就更大——更何況,他現在有求於孟千姿。

欲蓋彌彰地求助,不如大方坦誠相請,孟千姿看起來不像不講理的人,如果能博得她對美盈的同情,事情會好辦許多。

孟千姿把剝好的獼猴桃送到鼻子邊聞了聞,不準備吃它了,太酸了。

她放下獼猴桃,摘了片葉子揉碎了擦手:“你釣蜃景,跟況美盈的病有關?”

“有關。”

這關聯有點縹緲,孟千姿想起江煉畫的那些畫:“那個頭被砍了一半還在爬的白衣服女人……”

“是美盈的外曾祖母,也就是太婆。那個馱隊,是況家人在轉移家私,當時日本人已經打進了湖南,為了躲戰禍……”

說到這兒,他停住了:有一道很稀淡的手電光柱,正從斜前方的叢枝上掛過,像突兀掉落的一線亮。

那應該是不遠的地方,有人在晃動手電。

過了會,錯落的足音漸近,光柱多了幾道,也更亮了,在這片林子裏隨意穿掃,其中有一道,甚至穿透叢葉,自他耳後照過來,映亮了他半邊側臉。

來人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孟千姿動作很輕地拈起外套的兩個邊角遞過去,江煉接過來,悄無聲息地兜起紮好,再然後,各自坐正身子,後背倚住樹幹,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