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2頁)

宣和帝席地靠坐橋頭石欄,眺望人群湧動之處。清臒的面容浮著一層淡淡的青白之色,鬢發間沾染夜露,起了微微涼薄的濕意,顯然已在此枯坐許久。

環佩叮當,旁邊突然遞過來一壺酒。

執壺的手指纖長瑩白,隱約有脂粉香順著嫣然指尖氤氳開。

“王福說陛下獨自一人在這,怎麽也不肯回去,讓臣妾過來勸勸。邊風大,陛下就這麽幹坐著,也不怕著了風寒?”

宣和帝但笑不語,接過她遞來的酒,就著壺口,仰頭對嘴倒。酒入喉腹,他不由吃驚。

這酒竟然不是照殿紅,也不是平江春,而是市井中再尋常不過的劣等梨花白。酒壺亦是粗陶制成,做工粗糙,邊口都不齊整。

“皇後素來不是最瞧不上這些劣酒,今日是怎麽了,竟然想起請我喝這個?這可一點也不像你。”宣和帝搖了搖酒壺,調侃道。

“臣妾以為,憑陛下現在的心情,喝這個正合適。”岑清秋坐在他旁邊。

宣和帝一笑,往她身邊湊了湊,褪下披風罩在她肩頭,將酒還給她。岑清秋接過來,難得不擦壺口,喝了一口,又遞回去。

此橋建得高曠,長天冷月下,皇城大半風景皆入眼簾。

宣和帝本就不勝酒力,幾口濁酒辛辣下喉,他面上便泛起一層薄粉,半合雙目,望著水中倒影著的迷離燈影,幽幽道:“如果我說,我能理解王太妃心中的恨,皇後會不會以為我瘋了?”

岑清秋哂笑,微微上揚的眼角嬌媚如桃花,“不敢,臣妾至多以為,陛下喝醉了。”

話音未落,肩頭忽然一沉。不知何時,宣和帝已靠在她肩頭,夜色中,雙目隱隱閃爍。

“我沒有醉,要醉,也是父皇醉了。他下詔封我為太子的那日,就是我母後被賜三尺白綾自縊之時。”

岑清秋肩膀一晃,“母後不是......”

“病死的,是嗎?”宣和帝笑笑,捏了捏她鼻子,“沒想到秋兒做了這麽多年皇後,還是這麽天真。”

他翻了個身,擁住她,將臉深深埋入她頸窩,親昵磨蹭。

換做從前,岑清秋早就一巴掌打得他六親不認,可今日,他明明虛弱得不堪一擊,自己兩手抵在他胸前,卻沒能使出一絲一毫氣力。

相伴多年,她見過這個男人冷血無情的一面,見過他犯渾耍賴的一面,卻從來不知,他還有這麽脆弱的時刻。

“母後不是病死的,是他下旨處死的。大鄴有外戚幹政致國家傾覆的前車之鑒,父皇未雨綢繆,替我們做了這個選擇。王太妃是留母去子,而我,則是留子去母。”

最隱秘腌臢的皇家爭鬥,裹著濃烈的血雨腥風,從他嘴裏說出,卻輕描淡寫得仿佛這橋底波瀾不興的水流。

長風襲來,岑清秋背脊猛然僵麻。

宣和帝有所覺察,擡手胡亂拍撫她肩背,“秋兒莫怕秋兒莫怕,我不會為了臭小子去害你的。”

許是太過著急,又加之酒力支配,他下手慌亂無章法,更像一個三歲孩子在她懷裏撒嬌。

岑清秋又氣又笑,真不知他是真喝醉了,還是借醉酒的幌子,為之前受的委屈故意報仇,“我沒有害怕。陛下現在可願意隨臣妾先回去?”

她攙著他的手臂,想拉他起來,站到一半,小臂突然被他拽住,猛地一拉。視野翻轉,她被壓在他身下,龍涎香混著酒味充盈鼻尖,更添一分醉意。

兩岸的樹伸展著枝椏,錯落地掩住琉璃月色。他眼神卑微又期待,薄唇覆上她微張的嘴,囔囔似在自語。

“秋兒,遣散後宮也好,帶著你一塊退位也罷,算我求你,以後莫要再趕我出去了可好?就當可憐一下我,行嗎?我現在,只有你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摩在唇間,順著面頰,緩緩移至頸側,撞擊心跳。

岑清秋手指翕動,下意識要推開他,可雙手卻不聽使喚地慢慢繞過他脖頸,藤蔓一般緊緊纏住,頭一回,主動含住他的耳垂,勾起兩人心頭久違的顫栗。

“在這,你怕嗎?”

岑清秋微笑,“陛下都不怕,臣妾還有什麽可怕的?只不過......陛下可知,女人皆是禍水,比這孤橋底下的水還厲害,沉溺太深,會遭反噬,做了那王國昏君。”

盈盈水波壓星河,身下美人媚眼如絲,玉指挑撚他下頜,一下又一下,攝人心魄。

宣和帝舒服得眯起眼,纖長睫毛下的一線天光迷蒙閃爍,玉手一揚,摘下她發頂玉釵。青絲鋪散他指尖,比江南進貢的緞子還柔軟。

他以指為梳,慢條斯理地梳理她長發,含笑掐了把她的柳腰,俯身采擷她的芬芳。

“我心甘情願,讓你禍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