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面一瞬靜默,不知是誰先笑出第一聲,引來第二聲、第三聲......整間堂屋旋即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氛圍中,終於有了過年的味道。

王夫人懷抱醋壇子,尖尖指甲“咯咯”摳著瓷壇,臉龐同壇子裏的陳年老醋一色。

有那麽一瞬,她真想把這壇老陳醋摔到顧慈臉上。

都說這顧家二姑娘的性子最是溫順和軟好欺負,她才敢鬥膽譏她兩句,今日一見,怎的跟傳聞裏頭的不一樣?哪裏“慈”了,分明就是一根“刺”!

可顧慈還是一臉無辜模樣,偏歪著腦袋,眸子跟貓眼兒似的圓溜幹凈,一瞬不瞬地望過來,仿佛當真不知自己做了什麽膈應人的事。

眼眸深處,分明卻還藏著幾分不屑的衿驕,像極了某人。

王夫人氣如山湧,十根指頭“咯咯”摳著瓷壇,甲蓋都快掀翻,可礙於身份懸殊,也只能垂首訕笑著湊趣。

左右這頓年夜飯她是沒胃口再吃下去了,索性也就不吃,胡亂扒拉兩筷,就尋了個“身子不適”托詞,上前跟岑清秋請辭。

岑清秋今日依舊打扮得光鮮,即便坐在一眾錦衣華服、面容如花的年輕貴女中,依舊耀眼如明月,不會被奪走一絲一毫的光輝。

“王夫人既然身子不爽利,那便早些回去吧。”

王夫人頷首謝恩,碎步後退,剛要轉身,冷不丁又被她叫住。

“本宮聽聞,方才太子妃賞賜給王夫人一壇醋?”岑清秋擡手隨意撫了撫發頂鳳釵,千枝燭耀出琉璃光暈,映照得她指尖新染的鳳子紅鮮艷如花。

王夫人下意識眯了眯眼,打量岑清秋神色疏離冷淡,心頭一喜,以為她要給自己做主,滿是褶子的臉立時笑成菊花,揣著手上去抱怨。

“皇後娘娘明鑒,臣婦身份雖不及太子妃尊貴,但好歹也是有個淑人的身份傍著,且還是潞王妃的生母,算太子妃的半個長輩,她這麽說話,未免太......”

“未免太少了些。”不等她說完,岑清秋就先補了這麽一句。

王夫人愣在原地,不解其意,而那廂岑清秋已命秦桑捧來一瓷壇並一條活魚。

“大過年的,大家又都是親戚,只賞賜一壇醋也太少了些。本宮再給王夫人添一壇子酸菜和一條魚,算作是給府上添置的年貨。旁的不說,讓府上的廚子做碗酸菜魚,應當比禦膳房的還入味。”

竊笑聲四起,王夫人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秦桑已經把酸菜壇子塞她懷裏,又把魚掛在她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王夫人放心,這酸菜是長華宮小廚房新腌的,味道極好。這魚也是剛從湖裏打撈上來,還新鮮活泛著呢。”

為證明這點,胖頭魚極其配合地奮力擺了下尾巴,甩了王夫人一臉腥臭的水滴。

她“哎哎”慘叫,睜不開眼,不僅沒博得同情,還換來更大的譏笑,直到最後離開,腳下沒留神,一猛子摔進太液池,人都還惘惘然。

有了王夫人這活生生的例子,宴上一眾皇親國戚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當下也明白這位新晉太子妃在宮裏頭的分量。

不單太子殿下護著她,就連陛下和皇後娘娘也站在她這邊,且她本人也不是個柔善可欺的主,他們輕易得罪不起。

原還有那麽幾個想試探一下這底線究竟在哪,眼下都紛紛歇了心思,舉杯討好地向顧慈敬酒,再沒敢給她半點臉色瞧。

宴會至戍時末方散,按理,顧慈應當留下,同戚北落一塊,陪在宣和帝和岑清秋身邊守歲。宣和帝念其這些時日籌辦家宴甚是乏累,便準他們回去團聚,不必在這伴駕。

當真是為了這理由?

顧慈半信半疑,臨退出門前,偷偷擡眸瞧了眼。

空蕩蕩的大殿中,他二人似乎又因為什麽起了爭執。

岑清秋面紅耳赤,甩了袖子自顧自往外頭走,然沒走出幾步,宣和帝便追上來,不由分說地將人打橫抱起,做賊似的左右瞅兩眼,抱著美人屁顛屁顛往後殿跑,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

顧慈哭笑不得,松口氣,放心回去。

*

北慈宮。

戚北落先她一步回去,來不及換衣裳,就先招來王德善詢問蓬萊殿上的事,聽完後一陣驚訝,拳頭抵唇暗暗發笑。

小姑娘自打上回從閣樓摔滑下來後,性子強硬了不少,不會再任人欺負。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身在外頭大宴,心思卻跟著眼神一塊,乘著北風直往蓬萊殿去。

在東宮之位上錘煉這麽久,他深諳如何做一個克制穩重的人。可偏生,小姑娘就是他的不克制和不穩重。

這病灶,無藥可醫。

父皇看穿他心思後,還笑話他被美色亂了心智。明明最該被笑話的是他自己!

可目今看來,小姑娘當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揉搓的面團子。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她像一朵花,慢慢沖破莖葉桎梏,淩風綻放,搖曳生姿,越發叫人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