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夜,顧慈難得睡了個不錯的覺,翌日醒來,精神甚好,面色也較頭兩日要好上許多,仿佛雨後初開的海棠,嬌艷欲滴。

裴家派來伺候服侍她的丫鬟打簾進來,她正對鏡通發,嘴裏哼哼小曲兒。調不成調,她卻唱得很開心。

腳步聲入耳,她放下手中木梳,偏頭莞爾,朝她們招招手,將雕漆妝匣裏的簪花一支支取出,“你們快來幫我瞧瞧,今日戴哪支好,我一個人實在決定不下來。”

陽光穿過步步錦,攏在她身上,巴掌大的小臉白得瑩然,一雙輕俏的妙目裏仿佛有春水細流,未施脂粉,就已經如詩如畫。

丫鬟們眼前隨之一亮,忡怔在原地,翕動著唇瓣卻發不出聲。顧慈笑盈盈又喚了一聲,她們才遲遲醒神,忙羞答答地垂著臉過去,幫她挑揀。

這顧二姑娘剛來裴家的時候,大約是對周圍還不熟悉的緣故,總穿一身素,人也端著,不大愛笑。雖說容貌依舊出挑,但終歸太過清冷,她們只敢遠觀,而不敢靠近。

今日這模樣,還真是頭一回見。究竟發生什麽好事了,竟會高興成這樣?

主子心情好,丫鬟們幹起活來也有勁。漸漸,話匣子也打開,丫鬟們各抒己見,該怎麽穿戴,顧慈都一一含笑聽著,一來二去,大家熟悉起來,打心底越發喜歡這位帝京來的表姑娘。

待一切梳洗畢,裴老太太剛好打發人來請顧慈,她忙歡喜地出門去。外間秋意正濃,她心情好,入目的風景也好,秋風拂面,她也覺如春風般貽蕩。

*

堂屋內,戚北落正陪著裴老太太,坐在上首說話。

戚北落此番造訪,雖未表明身份,但裴老太太何等精明,聽說他是特特從帝京趕來尋慈兒的,再細問兩三句,便猜到個中緣故,驚了一瞬後,便很快恢復鎮定。

從前聽人說起這位太子殿下時,大多都是在說他如何暴戾冷血,想不到竟也是個癡情種。為了慈兒,還能千裏迢迢追到這來。

更離奇的是,這麽個癡情種,竟還沒耽誤手頭的正事。

不僅治好了黃河水患,還順手懲治了幾個私吞賑災銀兩的大臣,百姓無不愛戴,陛下甚為滿意,朝中上下自也是無人不嘆服,對他這千裏追美人的荒唐行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上頭二人相談甚歡,裴行知則坐在下頭,自顧自喝茶。像是被茶盞吸引,舉著茶蓋,左右翻轉相看。玉指修長,骨節分明,同精瓷一色。

他看得太出神,以至於裴老太太喚了他好幾遍,他都沒聽見。旁邊的裴靈徽撞了下他手肘,他才回過神來。

“祖母喚孫兒有事?”

裴老太太沉下臉,緩緩吐出口氣,“你方才來晚了,還未向貴客見禮,還不快趁這機會補救?將來你科考入仕,沒準還需要人家提點一二。”

裴行知卻道:“祖母是知道的,孫兒並不打算入仕,只想閑雲野鶴,寄情山水。”側眸睨向戚北落,眼尾略帶幾分挑釁,“既如此,這禮,應當也能免了。”

裴老太太鼻翼翕動,蒼老的手抓著龍頭拄杖,手背很快爬滿青筋。但礙於面子,她不好當眾發作,只能忍了。

她將裴家全部的希望都壓在自己這個長孫身上,科考入仕幾乎是他命中注定的。之所以非要同顧家結親,也是為了讓他將來在官場上,能有個好靠山。

但孫兒的脾氣,她還是清楚的。就算心裏再不願意,也不會當著眾人的面反抗,今日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惴惴地看向戚北落,戚北落卻一點也不生氣,仿佛早有預料似的。

男人看男人最準。從昨夜第一次見面前,他便知道這位裴家表兄的心思。倘若身份互換,哪怕彼此間身份懸殊,他也絕不會向自己的情敵低頭。

自然,他也不喜拿身份壓對手,強迫別人向自己低頭。

他放下茶盞,大手一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裴兄才華橫溢,既然志不在此,想必也能在別處有所建樹。”

可裴行知壓根就沒想等他說完,便已經回去坐下,重新端起茶盞,繼續品自己的茶。眼波平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戚北落的手懸在空中,指尖抽抽,半晌,才尷尬地收回來。鳳眼沉沉,嘴角挑著冷笑,怒意中還夾著幾分棋逢對手的興奮。

屋內冰火兩重天,一時間都沒人敢說話。

裴老太太和裴靈徽夾在兩人中間,如坐針氈。

可巧這時候,顧慈來了,一身紅衣鮮艷如火,眉心還鈿了花額。

像是一束光照進幽潭,眾人齊齊亮了眼睛,就連裴行知眼梢余光也自作主張地瞟去兩眼。

“慈兒,我都不知,原來你穿紅衣這麽好看!”裴靈徽忍不住上前,圍著她左轉右轉,贊不絕口。

“表姐謬贊了。”

顧慈靦腆地垂下腦袋,偷偷看向戚北落,眸子裏閃著光。戚北落含笑點了點頭,她眼中那點光便溢了出來,嬌羞地低垂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