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台階很高,縫隙間夾雜暗綠苔蘚,昨夜過了雨水,踩著有些滑。

顧慈提著裙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磨蹭大半天才走完一半路。

戚北落扶著她手臂,配合她的速度走得極慢,一雙勁瘦修長的腿瑟縮著施展不開,瞧著就難受。

顧慈很是不好意思,他卻毫無怨言,臉上雖還冷冰冰的,雙眼卻牢牢盯緊她腳下的路,時不時提醒她“小心”。

那全神貫注的模樣,絲毫不亞於上戰場打仗。

顧慈心裏暖洋洋的,懼意在他掌心熾熱的溫度中消融,漸漸放開手腳,邁開步子,將自己的安危放心地交托到他手上。行至最後一節台階,她竟是一下蹦上去的。

戚北落著實吃了一驚,愕然擡頭。

小姑娘炫耀似的朝他翹起小巧的下巴,仿佛在說:“怎麽樣,我厲害吧。”

細密眼睫忽閃如蝶翼,眸子清亮如星,而他的身影始終在她眼眸深處,不曾變化分毫。

戚北落的心柔軟得不像樣,擡手揉揉她腦袋,難得露出個肯定的淺笑,“厲害。”

顧慈微訝,低頭垂視足尖,余暉下玉白小臉染上清淺的暈紅色。

想不到這人竟坦誠了一回,要知從前,想聽他一聲誇,真還不如向老天爺求一場六月飛雪容易。

“喵——”

視野裏忽然鉆進來一只小貓,通體雪白,兩只前爪墨黑,像是不慎踩進濃墨中。它歪著腦袋,兩眼烏溜溜瞧過來,一下把顧慈的心看化了。

“這裏都荒廢多久了,竟還有貓?”顧慈雙目泛光,俯身去抱。

小東西卻靈敏地躲了開,顛顛往戚北落那邊跑,停在他腳邊,眯眼蹭著他的腳。

而它旁邊又鉆出一只小黑貓,同它顏色正好相反,除了兩只前爪白凈如雪,通身漆黑如墨。

瞧見顧慈,它眯眼“喵”了聲,繞去戚北落另一只腳,團成圈窩著。

“它們都是你養的?!”顧慈雙眼圓瞪,跟貓兒似的。

在她小時候對戚北落僅有的印象中,他根本不喜動物,尤其是貓兒兔子這類柔弱的。

從前隨父親參加秋狩時,她就親眼瞧見戚北落將一匹狼崽圍困到角落,不顧它如何嗷嗷慘叫求饒,一箭將它射殺。

那眼神,冷若冰霜又殺氣騰騰,足足嚇得她三天三夜沒睡好覺。

這樣一個人,現在竟開始養貓了?

戚北落牽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踅身去旁邊的石凳坐好,從懷裏摸出一包魚幹。

小白貓聞著味兒,兩下蹦到他懷裏,蹭著他的手撒嬌,一點也不怕他。小黑貓則冷淡許多,得了吃的就躥回地上,自己吃自己的。

平整到無一絲褶的錦衣沾滿貓毛,戚北落也不惱,含笑喂它魚幹。持重的金光裹在他身上,卸去他一身凜冽,修長工細的玉指穿梭在雪色絨毛間,白皙肉皮泛起溫煦的光。

像一幅畫,一下印在顧慈心頭。

眾人都說她畫工了得,可她知道,只怕自己窮極一生,也描繪不出他半分神|韻。

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被太子這身份逼迫,才不得不鉆進這冰冷的殼子裏保護自己。

“前陣子暴雨,這兒的墻塌了。我撿到它們的時候,它們就縮在瓦礫裏頭發抖,身上還落了傷,這幾日才剛剛好全。”戚北落道。

顧慈微怔,“你常來這?”

戚北落瞧她一眼,搖頭,“也就心情不好的時候,會過來散散心。”朝圍垛擡擡下巴,嘴角揚起一絲得意,“怎樣,我沒騙你吧,這兒的風景一點也不輸外頭那些名園。”

是啊,的確半點也不輸。

眼下日頭已落得差不多,只剩半輪垂在天地交接處。煌煌帝京去了白日的喧囂,靜靜窩在如錦余暉中。飛鳥點點,鐘聲邈邈,一派盛世祥和。

人見到開闊的東西,再躁動的心也會隨之平靜。

與這浩渺的天地相比,自己那點煩惱算什麽?更何況,自己身邊還有他在。

梗在心頭的最後一小點石子落定,去了看不見的地方,顧慈深吸口氣,顛顛跑到他邊上,抱起昏昏欲睡的小黑貓。

小黑貓不滿地齜牙,顧慈幫它順了下毛,它立馬老實地窩好,眼神不屑,模樣卻享受,跟某人一樣。

她忍笑,目光一晃。

不遠處的墻角下放著個食盒,質地紋路都極其熟悉。她定睛一瞧,烏黑瞳仁倏地放大。

“我給壽陽公主送糕點用的食盒,怎的在這?”

戚北落身子一顫,不慎扯到小白貓的毛。它豎毛瞪他眼,戚北落假裝沒瞧見,繼續撫它的毛,手已亂了方寸。

顧慈胸脯頓時起伏如浪,“我辛辛苦苦大半日才做好的糕子,你不吃就算了,還拿去喂貓?你、你……”

太過分了!

委屈湧上眼眶,很快濕了濃睫。

戚北落登時著了慌,忙擡袖幫她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