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意難平(04)

每到周五周六周日這三天,便是舞團最忙碌的時候。劇院有演出,一場劇目何止勞煩幾十人眾。而逢上演出經典劇目,或是媒體招待日,這一天全團上下都得出動,各司其職。

梁芙坐在發布廳的最後一排,看著幾名工作人員往講台上方懸掛橫幅。前方三張桌子拼作發布台,罩著大紅色布幔,其上擺放花束,大紅康乃馨搭配粉色香水百合,沒有什麽眼光的人,也能瞧出這花多俗艷。

桌上席卡擺放整齊,當中一張便是譚琳,挨著是團長、楊老師……等等等等於這場招待會最為關鍵的人物。

今日譚琳首演《天鵝湖》,一旦成功,此地便是她的慶功宴。想當然耳,報道之中最為濃墨重彩的部分,一定要留給極負盛名的32圈“揮鞭轉”。外行人不懂門道只看技術,以為難的就是好的。

梁芙托著腮,有些自嘲地想,當年自己完成這項成就,是在十八歲,而今譚琳二十一歲。好歹舞團年紀最小的記錄保持者,這一桂冠還沒被人摘下。

“梁老師!”掛橫幅那幾人的呼聲打斷梁芙的思緒,“幫忙看看,這橫幅是正的嗎?掛外了沒有?”

梁芙笑說:“正了。”

她起身逶迤向著練功房去尋人,指導譚琳做演出之前的最後準備。

當晚,譚琳的《天鵝湖》首演圓滿成功。

梁芙站在幕後,聽見外面掌聲如潮。大幕落下,譚琳直奔她而來,徑直將她緊緊一摟,激動道:“梁老師!我做到了!!”

梁芙笑著拍她後背,恍惚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滿腔激動地迎向楊老師的擁抱。

“一會兒還得謝幕,你別把妝哭花了。”

譚琳臉埋在她頸肩,只不住點頭。

演出結束,譚琳也沒換衣服,直接去了布置一新的發布廳,一進門便是不絕於耳的快門聲,閃光比燈光更亮。

梁芙坐在第一排最旁邊的椅子上,要配合著刻奇的儀式,等著譚琳將她請上發布台。是了,今天也有她的戲份,作為“昔日首席傷病之後沉寂許久,自強不息培養愛徒一舉成名”的重要配角。舞團說,要給那些對她後續好奇不已的觀眾一個交待。

梁芙靜靜看著花束後方拿著話筒有條不紊回答記者問題的譚琳,那些問題都有套路,她過去面對過千百遍,不用思考都能脫口而出一套滿分標準的回答。

挺奇怪,那花襯著意氣風華的譚琳,竟然不那樣俗艷了。

記者:“在籌備《天鵝湖》的過程中,譚小姐有沒有什麽值得跟我們分享的小插曲?”

譚琳:“有。由於我經驗不足,我的老師梁芙,在此期間給了我莫大的支持……”

順著她的目光,十幾架長、槍短炮齊齊朝著一排最裏面的位置移去。

那座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空了。

梁芙走出了發布廳,穿過鋪紅地毯的走廊,穿過貼了警示條的樓道,一直離開了大樓。

在建築前的那株老槐樹下,望著天空之中起了毛邊的月亮,她久違地想抽一支煙,卻想起煙盒和火機早被自己丟棄好久了。

受傷的那年秋天,她去找楊老師,闡明自己想要留團任教,專門指導譚琳的決定時,楊老師並不贊成。

楊老師說:“舞台中心發光的人,不適合給別人做陪襯。”

這話,她原本是不信的。

擅自打亂了發布會一早安排的劇本,回去路上,梁芙手機一直在響,猜想是宣傳部的主任在找。梁芙沒看,更不打算回復。對於工作失察害她職業生涯斷送的舞團,她已經足夠深明大義了。

她回到家,傅聿城還沒到。

這一陣他總加班,碰上一個棘手的案子,常要過了淩晨轉鐘才回。

洗過澡換身衣服,她往冰箱去找食材,尚有買回來沒吃完的扇貝。她給傅聿城發條信息,對方回復十二點半才能到家,讓她先睡,別等。

她並沒有睡,坐在客廳裏發了一會兒呆,當被逐漸蔓延的焦慮攪弄得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時候,起身去和面、打蛋、稱量砂糖和巧克力……烤好的蛋糕胚被推出烤箱,很多情緒也似一霎消弭不見。

傅聿城零點四十分到家,比預定時間晚了十分鐘。

拿鑰匙開門,燈亮著,廚房那方傳來梁芙的聲音,“回來啦。”

傅聿城驚訝,“你還沒睡?”

一疊腳步聲向著餐廳走去,梁芙手裏端著盤子,一股濃郁的蒜香味。傅聿城換了鞋走過去,將公文包擱在沙發上,扯開領帶在餐桌旁坐下。

那蒜香粉絲烤扇貝確能勾得他食指大動,但梁芙臉上未抵眼底的笑容,更讓他掛心,便笑問:“……怎麽了?怎麽突然想起給我做夜宵了。”

“你加班到這麽晚,我每回都不等你,是不是挺失職?”

“本來就叫你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