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落子無悔(01)

七人的ICC小組,六個研究生,一個本科生。進組之前,傅聿城唯一認識的是本系的一位學長,名叫楊銘。楊銘長相和內涵都是名副其實搞學術的人,理論知識豐富,旁征博引信手拈來。唯一的那個本科生是個女生,名叫喬麥。最初大家不認識喬麥,都以為這學妹軟萌可欺,熟了才發現這人既不軟也不萌,更不可欺。若把她和楊銘擱一起,多數人以為這倆人是兄妹,如出一轍的黑框眼鏡,如出一轍的面癱,以及如出一轍的完美主義。

他們這組裏,幾乎人人都有點兒完美主義強迫症,而這意味著參賽文書一拖再拖,直到最後一刻,確認字體、腳注、封面顏色再沒有一絲錯漏,才提交給了賽事委員會。

郵件是組長楊銘發的,他按“確認”按鈕似乎比發射一顆原/子/彈還要莊重謹慎,以至於滿屋子的人在他轉過椅子來通知發送成功的時候,都有點兒劫後余生的錯覺。

離正式比賽尚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然而今晚誰也熬不動了。

國際法學院的一位學長當場表演秒睡,把會議室的凳子拼一拼,頭枕腳搭,中段懸空,沒一會兒便鼾聲如雷。

傅聿城收拾東西,準備關掉一切通訊設備回宿舍睡個囫圇覺,哪怕翹了梁庵道的課也在所不惜。

正準備走,被喬麥叫住,“學長,我還有個問題……”喬麥也是刑事訴訟法專業的,平常請教他與楊銘多些。但喬麥與她的“兄長”思考回路十分相似,聊了聊著便會鉆入一模一樣的牛角尖,不得不引入外援終止爭議。

傅聿城打個呵欠,“休息兩天再繼續吧,熬一晚上了,你不累嗎?”

喬麥推一推眼鏡,煞有介事,“生命不息,奮鬥不止。”

一位學長走過來往她腦袋上薅一把,“再奮鬥就嗝屁了。”

“我不累……”

大家打著呵欠,自動把人拋下,“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啊……”

“我們老菜皮,比不上了。”

“想老子當年也是能通宵看球的。”

喬麥看著那位在椅子上補覺的學長,猶豫要不要將人叫醒,最後眼一閉當沒看見,追上前方眾人,“喂,等等!”

傅聿城回宿舍沖了個澡,爬去床上,沒多會兒便呼呼大睡。

疲累讓他無暇分心,有時候朋友圈裏刷見關於梁芙的狀態,高度運轉之後陷入宕機狀態的大腦會自動阻止他去深入思考。禮貌性地點個贊,刷過去。

起初梁芙會給他發消息,但他忙於ICC模擬法庭的準備工作,手機擱在一邊,等再看到的時候,已經好幾小時過去。這延遲的回復被梁芙當做了敷衍或是別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後來她發得越來越少,漸漸的,那被他置頂的聊天對話框一片沉寂,再也沒有浮現過任何提示未讀的紅點。

文書上交之後,他們就得開始進行模擬庭辯訓練,尤其是針對檢方和被害方做差異化論證。這又是一輪苦熬,每引入新的視角或是新的觀賽隊員,就是一輪紛繁復雜的頭腦風暴。

四月初,已不記得是第幾輪的庭辯訓練了。結束之後大家各自整理提問暴露出的論證路徑的邏輯問題,整個會議室裏沒人偷懶,沒人閑聊,只有敲打鍵盤,和湊在一起討論問題的聲音。

忽聽有人敲門,靠門坐的楊銘沒有擡頭,說了句“請進”。門開了,然而無人進來,亦無人答話。

注意到的人都疑惑地擡頭看去,門口一人穿墨綠色碎花連衣裙,平底鞋,幾乎不見跟。

她站在門口笑一笑,低聲說:“我找傅聿城。”

走到陽光下的時候,傅聿城才意識到,已是四月春深了。一陣風一場夢,時間仿佛飛逝。

他們坐在院樓後方樹下的石凳上,任風吹,誰也沒有說話。

傅聿城今天穿一件白色襯衫,衣袖挽起,衣領的扣子也沒扣好,頭發有點長了,蓋住了眉,仍是清雋的模樣,只是容色困倦。

“傅聿城……”突然間語塞。許久未見,連話也不知從何起頭。

傅聿城點了支煙,抽了一口,笑說:“聽說你巡演很順利。”

今年的巡演,自一開始就很順利,楊老師稱贊她情感表達終於不再拖技術的後腿。他們演經典劇目,所經城市上座率極高。演出之外還要跟當地一些負責接洽的工作人員做文化交流,行程密集緊湊,好似突然間她便被賦予了“要對劇團的未來負起責”的使命。

傅聿城問:“放假,還是……”

“要去蘇州,離崇城近,正好回來一趟,明早便走。”晚上還得去劇院報道,家裏也要求一定得回去吃晚飯。是省了一頓午飯,自行改簽了機票,省出了來同他見一面的時間。

她記掛著那日路邊困倦而孤獨的影子,雖然他可能再也不對她的承諾報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