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上星,泥間草(03)

傅聿城問:“你今天什麽時候睡?”

“很晚,一大堆拜年短信要處理。我小姑姑也在,她還在跟人打電話,工作電話,一時半會兒都講不完。”

傅聿城一邊爬樓梯,一邊扯些有的沒的,直至到了石家門口。

石家遠比傅家熱鬧,雖被人拖欠著工資,雖被人扣留了貨物,年總是要過的。人活一個儀式感,這樣辭舊迎新的關頭,要不全意對待,一整年都會有沒開好頭的遺憾。

屋裏放春晚,已近尾聲。石阿姨把傅聿城迎進屋,往他手裏塞了把花生糖果才罷休。石家兄弟也站起來,跟他走完了那套寒暄的流程。傅聿城記得口袋裏還揣著趙卉象征性塞給他的一個紅包,數額恰恰合適,便把它轉交給了石阿姨的孫子。

車借得很順利。

除夕夜的大馬路上一路通暢,要不是限速加紅燈,車還能跑得更快。

車窗敞開,沿途風灌進來,行道樹上張燈結彩,一冷一熱的兩個極端。興許年末草木凋敝萬事休矣,人心畏懼,才發明了“年”,靠著人與人來往刻意制造的那點熱鬧,驅散漫長孤寂。

到梁芙家小區門口是一點鐘,比預想的要早一點。

傅聿城將車停在路邊,燃了支煙,給梁芙打了個電話。所幸人還沒睡,但聽語氣不如方才有精神了。

傅聿城:“睡了嗎?”

“沒。”

“那出來吧。”

“……啊?”

“會撒謊嗎?我教你編個理由?”

“……你等一下,你在哪兒?”

傅聿城往車窗外面看,描述小區外的情形:“路邊,有個小廣場,廣場上有個雕塑噴泉,山寨的拿罐子的達納依德。”

梁芙“啊”了一聲,忙說:“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沒多久,邊看見小區門打開,從裏面跑出一人。白色毛衣外套,墨綠色麂皮長裙,戴頂絨帽,跑著跑著那帽子要掉下來,她索性摘下來拿在手裏。

她氣喘籲籲停下,拉開車門跳上去,看見傅聿城,先笑了一聲,待呼吸平順,才說:“五菱宏光?”

傅聿城手臂撐在方向盤上,捏著煙看她,那長絨的白毛衣極襯膚色,她好像是換了口紅,更淡一些,像冬日裏一粒鮮草莓的顏色,眼睛便被襯托尤其的明亮。

“是啊,一路聽著《Deja vu》開過來的。”

梁芙笑得停不下來,這個驚喜未免太過驚喜,沖動得不似傅聿所為。

車窗緊閉,尚有暖氣兜在裏面,但梁芙卻把窗戶打開,冷風卷進來,一下給吹得一幹二凈。

“不冷?”

“不冷。”梁芙笑說,“車裏太悶了。”

“找什麽借口出來的?”

“哪裏需要找借口,我爸媽一直在接電話,零點過後就沒斷過,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壓根就沒發現。”梁芙去看他,他穿了件煙灰色的羊毛大衣,以前沒見過,像是新的,衣服極襯他,一種清貴之感。事實上在一起的時候她很少會去注意他穿了什麽衣服,總會不自覺去看他的臉,他的眼睛。

由此發散開去,她同他抱怨起過年的種種,繁文縟節數不勝數,家中賓客絡繹不絕,年初一她同章評玉去廟裏燒香,被人潮擠掉了一根帶了多年的手鏈等等。

傅聿城笑著聽她講述,也不插話,捏著煙,抽得很慢。

末了她問傅聿城:“你呢?跟爺爺奶奶一道過年嗎?”

“沒,就我跟我媽兩個人。”

“那……你父親。”

“去世了。”

梁芙愣了下,“抱歉,我……”

傅聿城卻是神色如常。

梁芙年前放了他兩次鴿子,加之今晚他跑這樣遠的路過來,多少覺得心有愧疚,總覺該補償些什麽。她突然想到什麽,翻毛衣外套的口袋,從那裏面掏出兩粒牛軋糖,“給朋友都分完了,就剩這兩顆。”

糖紙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大紅底色綴些雪花,再拿玻璃紙一裹,又好看又喜慶。窸窸窣窣的,她剝了糖紙,伸出手去。

哪知傅聿城不接,抓住她的手臂,就著她手指,偏過頭一口將糖咬住。她愣了下,急忙忙要抽回手,傅聿城卻順勢用力,將她手指捏得更緊。

他這樣看似冷淡的人,手掌的體溫卻總要比她高出半度。她呼吸一提,感覺半邊身體都僵住,他手上似有火花,燒灼得她想丟手逃開。

傅聿城深深看她,眼裏帶一點笑,聲音沉沉,蠱惑人一般的:“大老遠過來,能不能找師姐討點獎勵?”

梁芙心臟砰砰亂跳,只是呆望著傅聿城,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他也瞧她,眼裏情緒總不大明顯,但大抵是溫暖的,含幾分期待的意味。

梁芙空咽了一下,剛想說話,傅聿城卻適時松了手,移過目光。

嚼碎了糖果,花生、牛乳、玫瑰和草莓的味道一道襲來,“穿這麽少,還說不冷,手都凍僵了。”他擡手把車鑰匙轉了半圈,將車打上火,再把暖氣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