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換票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雞鳴聲未起外邊先響起震耳的敲鑼聲,有人吆喝著:“都起床準備割稻子了!”

那是沈家村的大隊長,反復幾遍後鑼聲遠了,沈瑤就聽她爸開門出去的聲音,不多久口哨聲由近及遠一路響徹過去。這樣的鑼聲口哨聲在沈家村二十六個生產小隊相繼響起,沉寂了一夜的村莊喧鬧了起來。

早晨五點,大隊的廣播響起了東方紅,沈家村這一年的雙搶工作就在這首革命歌曲的播放中熱熱鬧鬧的開始了。

沈瑤也沒磨蹭,直接起了床洗漱,等大家都往田地裏去了,她提了籃子也往山上打豬草,這些天跟著沈剛山路都走熟了,頭一回一個人進山倒也不太怕,明白自己力氣不大,打了大半籃看著是自己能承受的極限了就提著籃子往回走,這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沈瑤在院子裏剁了剁豬草,算著時間就去灶屋裏準備把早飯給做出來。平常看著王雲芝和沈剛做起來特別輕巧簡單的活計,到了她的手上怎麽都不對,只是把那柴火點燃就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好在是緊趕慢趕的把粥給煮了出來,也學著記憶裏王雲芝的樣子撈了中午晚上的飯。

她對雙搶不是那麽了解,也知道是這裏的農民一年中最累的日子,所以米比平時放得略多一些,撈完飯後的粥也稠稠的,磕磕拌拌總算是把一鍋粥熬了出來,頭天的菜每樣還剩一點,熱也不好熱,而且農家這種大鍋她搬動起來太過費勁,準備就讓家裏人熱粥就冷菜對付一口。

灶房裏的活計幹完了,沈瑤把灶膛裏的火撥滅了才出去繼續剁豬草,沈家三口人八點鐘下早工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瑤坐在院子裏一張矮凳上拿把菜刀剁豬草,看到他們回來仰著臉笑了笑,一張白生生的臉這時候花得黑一塊白一塊灰一塊的。

雖說覺得沈瑤聰明些了,可到底是頭一回讓她一個人在家,王雲芝就給她那樣子嚇著了,“你這臉怎麽了?”

沈瑤納罕,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然後把自己一張臉摸得更花,才發現手上不知什麽時候蹭上了灶灰,忙跑進屋裏照鏡子去。

王雲芝進了灶房,剛進門就聞到了粥的香味兒,灶上盆裏是撈好的飯,揭開鍋蓋,是半鍋煮得稠稠的紅薯粥。王雲芝心裏那一瞬間的滋味很是復雜難言,鼻子發酸就想流淚,心裏明明是高興,卻高興得想哭。

她女兒是真好了,真好了,她再不用擔心她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會嫁怎樣的人家。

手上不太幹凈,王雲芝拿手臂抹了把眼睛,出門去壓水機那頭洗了手回灶屋盛出幾碗粥來,沈國忠愣了一下,原以為最快得要半個小時才能吃得上,又見到王雲芝紅著的一雙眼。

就聽王雲芝說:“瑤瑤把早飯都做好了,難怪臉蹭得花貓一樣,從小我就不讓她沾灶上的事,怕她碰刀碰火,她第一回自己做就做得這樣好,咱瑤瑤,挺聰明的。”

於沈國忠來說,這天早上這碗粥是他這一輩子吃過最香甜的粥。

沈瑤從前對農民的接觸,一個是偶然一次見到的自家莊子裏的莊頭夫婦,二個就是書生才子們的詩詞。

莊頭夫婦原就是有些體面的,見主家更是精心收拾過一番,而詩詞中對農人的描述也只是流於表面,所以,在全村大搶收結束以後,搶種工作開始的第三天,沈瑤看到自己爸媽和弟弟手指腳趾縫裏整整爛掉了幾層皮,尤其是一雙腳,趾縫間爛得都露出桔紅色的肉絲了,眼淚掉得那叫一個兇。

沈國忠有些不知所措,“這,這哭什麽呢,年年插秧都得這樣。”

沈瑤不太明白,田地裏的事怎麽能把皮膚都給弄爛了,沈國忠就給她講:“剛翻耕的稻田裏撒了石灰,施了化肥,田裏的泥和水都溶解了農藥化肥,帶有腐蝕性才會這樣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都一樣,等雙搶結束後過一段時間也就好了,就是看著嚇人一點。”

他這樣的安慰一點作用都沒有,沈瑤來的時間不長,但這一家人真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疼,就連比她小的沈剛也是從來把自己擺在哥哥的角色裏,沈瑤心裏已經把他們當成了親人,看到他們這樣哪裏接受得了。

她拉了沈國忠說:“爸,咱不做農民不成嗎?不能到城裏去嗎?農民太苦了。”

沈國忠摸摸她的頭,嘆口氣,哪那麽容易啊。他看看出落得很漂亮的閨女,說:“爸是沒什麽希望的了,你跟剛子還有機會,等雙搶結束好你好好認字兒,人這一輩子啊,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得到什麽機遇,只有做好準備才能抓住機遇讓自己過得更好,遠的不說就說我,如果不是能寫會看,農事上有一套,隊長輪不上我來當,雖然一年只比普通社員多記一個月的工,那也是進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