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楚妧正低頭想著, 小廝就帶趙三過來了。

趙三生的膘肥體壯的, 那粗布麻衫幾乎繃在了身上, 又因為常年在夥房幹活, 衣物上沾染了不少星星點點的油光, 祁湛略瞧了他一眼, 就將目光轉過去了,似乎是問都不想問他一句。

倒是錢氏充滿了耐心, 笑面盈盈的問:“昨個兒紫苑可去你那領了羊肉?”

趙三跪在地上, 道:“奴才昨個兒一直呆在夥房裏, 可夥房裏根本沒人來過, 更別說紫苑姑娘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妧看著趙三滿面油光的樣子,腦海裏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忙轉頭對身旁的夏雲小聲吩咐了兩句,夏雲當即便低著頭, 向偏房跑去了。

錢氏看到了楚妧與夏雲的動作,嘴唇動了動, 似乎是想問兩句, 可最後化成了一抹輕蔑的笑。

事情全在她掌握之中了,楚妧還能翻天不成?

夏雲一個丫鬟又能做什麽?

錢氏微笑道:“府裏總有些不懂規矩的下人, 說到底還是跟主子平時的疏漏有關, 好在問題發現的及時才沒有釀成大禍。不過今天犯事的奴才, 定得嚴加懲治才是,不然下人們有樣學樣,府裏還不得亂了套了。”

祁湛雙手交握著靠在椅子上, 將錢氏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在耳朵裏,末了,他說了句:“是得嚴加懲治才是。”

清晨的涼風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輕輕拂過每個人的面頰,祁湛的語聲也如風一般冷淡,淡到聽不出任何情緒,可那眼神卻如頭頂洋洋灑下的一抹光,將每個人細微的表情都看在眼裏。

明明沐浴在陽光下,卻無端地讓人覺得冷,仿佛眨一下眼睛都會暴露自己內心陰暗的想法似的。

錢氏臉上的笑容在祁湛冷淡的目光下漸漸凝固,先前那勝券在握的表情消了一半。

明明是附和她的一句話,怎麽聽著總像是意有所指?

錢氏都不說話了,其余下人更是氣兒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是石頭做的一般。

楚妧沒料到局勢居然就這麽輕易地扭轉過來了。

祁湛甚至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

只需要一個眼神嗎?

楚妧看向祁湛,祁湛沒有看她,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紫苑身上。

紫苑被他目光接觸的一瞬,肩膀瞬間繃緊了,連舌尖都散開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像是承受不住壓力似的,她輕輕說了兩個字:“世子……”

“嗯?”依舊是淡漠地透著幾分慵懶的語氣,他不緊不慢道:“你在臨華院呆了三年,不如你給錢夫人講講,臨華院是如何處置犯錯的下人的。”

紫苑緊繃的肩膀微微顫動起來,極輕的嗓音帶著幾分顫意道:“杖……杖斃……”

“只是這樣?”祁湛的眼睛依舊緊盯著她:“要不再好好想想,臨華院之前那幾個,是怎麽死的?”

紫苑的面上血色盡失。

那幾個丫鬟也如她一樣,是錢氏送去的,卻都活不過一天。

她雖不知她們究竟犯了什麽錯事,可她們每個人的死狀都十分淒慘,以至於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臨華院對她們這些下人來說都是地獄一般的存在。

而祁湛就是地獄中索命的閻羅。

那時的她對這位閻羅自然是沒有丁點兒想法的。

她第一天來的時候,不敢說一句話,不敢做一件多余的事,甚至不曾踏進主院半步。

就這麽相安無事的過了兩天,她連祁湛的面都沒見著,直到第三天,傅翌才給她安排了差事,告訴她做好分內之事,忠於主子,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她便一直照著傅翌的話去做,就這麽相安無事的活下來了。

中途錢氏曾找過她幾次,但她記得傅翌那句忠於主子,不敢有絲毫二心,一直在臨華院做著打雜的活兒。

可漸漸的,紫苑發現,外人口中的索命閻羅並不如傳言那般恐怖。

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呆在書房裏,安靜而清冷,就像是沒有繁星相伴的月,透著那麽一絲淡淡的孤獨,遙不可及,卻又讓她止不住的想要接近。

她想做他的繁星,哪怕是晨風中一吹即散的雲。

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可她從未有過那樣的機會。

他的目光也從未在她身上停留過。

紫苑原以為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直到她無意中看到了,他在窗前的偶然一次擡眸。

那是一種溫柔到近乎迷醉的目光,透過層層光線斑駁的葉,只為了看一眼映在對面窗紙上的影子。

是楚妧的影子。

那一刻她才明白,那清冷孤寒的月也有如晨光般溫暖的時候。

她想要這種溫暖,所以她愈發瘋狂的想要留在他身邊,她想著他的目光也總會有為她停留的那一刻。

現在,他的目光終於在她身上停留了,卻幽冷的好似風刀霜劍般的刺人。

讓她輕易地想起了第一次來臨華院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