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驛站四處早就被人清理了出來, 閑雜人等近不了驛站前的這條官道,那人一身淺藍色的素衣站在道路對面,腰杆子挺直, 衣擺在徐徐春風拂動之下, 輕輕飄動,裹住了他高挑纖細的身型。

安嫻愣愣地瞧著他時,他也是愣愣地瞧著安嫻, 唇角的彎月挑起又落下, 幾番掙紮,才擠出來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公子生的俊美, 除了面上突然生出來的呆傻,整個人還是帶有幾分與秦懷遠身上相同的朝氣。

半晌,那人對著安嫻的方向點了點頭, 才提起腳步走了過來,腳步太過於僵硬,就似是緊張或是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邁開腳步一般,短短的幾步路,硬是讓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他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安嫻眼巴巴地看著他走到自己跟前,腦子裏的意識竟然就開始模糊了起來, 她分明不記得自己有在哪裏見過他,卻又覺得此人她非常的熟悉,熟悉到讓他心尖上微微生痛,就連眼角都泛起了蒙蒙水霧。

“還, 還好嗎。”公子走到了安嫻面前,神色更加拘謹的厲害,不單是手腳沒處安放,就連目光都找不到地兒安放,視線撇開又重新落在安嫻身上,如此幾次,那眼裏已經醞釀出了無盡的悲哀,與他明朗朝氣的五官,格格不入。

安嫻還是沒動,沒法子動,嘴唇張開,想問一句,他是誰,可腦子裏某處就是覺得她應該認識跟前的人,而那人也鐵定是認識自己的。

見安嫻沒說話,對面的公子,又才失魂落魄地自嘲而道,“瞧我這話問的,太,太子妃肯定過的好。”

可這樣說完,目光又往安嫻被蝴蝶扣遮擋的脖子上瞧去,傳聞陳國公主出嫁前自縊過,不知是不是真。

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舉動,安嫻傻愣愣地站在那處,一個字都答不上來,身旁嬤嬤瞧了瞧安嫻的臉色,也瞧出了她眼裏的迷茫,頓時護在了她的身前,剛要問問,對方的名諱,突然又聽安嫻開了口,“太子殿下,可還安好。”

聲音溫柔帶著幾分飄渺,似是歷經了萬千哀愁,等待對方歸來時,一句物是人非的問候。

這話從安嫻嘴裏說出來,連她自個兒都覺得奇怪,似是不經腦子思索,就有了這份突然其來的憂傷,下意識地就認為跟前這人,就是吳國太子,朱東浩。

安嫻五指蜷曲,掐了一下衣袖底下的掌心,想驅散腦子裏混沌,恰巧風起,身旁梨樹上的雨水落下,掉進了她光潔的頸項之中,安嫻猛地一哆嗦,迷離恍惚的神色,也瞬間清醒了許多,眼裏的迷霧散去,沒有了憂愁與念舊,只是一道陌生疏遠的視線看著跟前的人。

安嫻總算明白過來,陳國公主與吳國太子早就互生情誼,相許終身,這些傳聞恐怕並非是空穴來風,必定是有來頭的,如今這幅身子在見到吳國太子時的反應,就差將她的意識盡數卷了進去。

對面的人確實是朱東浩,不過此時不應當稱其為太子殿下,吳國為戰敗國,所有的殊榮尊貴在被齊荀滅國的那一刻,都已隨之不復存在,旁人均是以朱公子相稱。

但安嫻卻犯了很明顯的忌諱,當著眾人稱了朱東浩為太子,若他是太子,那齊荀又該是什麽,身旁嬤嬤背心都生了汗,關於娘娘與吳國太子之前那些陳年舊事,她也是從眾多傳聞中了解了那麽一星半點,也是一直都相信以娘娘的脾性,既然已經嫁給了殿下,自然不會再生出旁的心思。

但怕就怕舊人相見,難免有些牽牽扯扯,適才娘娘那樣子,當真將她嚇了一跳。

“娘娘,咱們進去吧,外面風大。”嬤嬤這回將朱東浩的視線擋了個結實,兩人轉身正欲往回驛站,就看到了杵在風底下的齊荀,那臉色比寒冬臘月的冰錐子還要寒涼。

身旁的順慶頭低下,嚇的不輕,適才殿下從屋裏議事出來,聽說娘娘來了驛站外,連喝一盞茶的功夫都沒,立馬就出來尋,誰知道竟然就撞見了娘娘與前朝太子朱東浩在那。

那一句“太子殿下,可還安好。”他都聽見了,殿下肯定也是聽進去了,順慶都不敢去瞧殿下的臉色,定是烏雲密布,氣的厲害。

朱東浩是太子殿下今早派人去通知過來的,這一路上沒少聽說吳國前朝太子的英雄事跡,吳國大敗之後,朱東浩便一直在吳國城內遊走,搭了一個窩棚將自己剩下的一點家底子全都拿來換了大米,一直在給顛簸流離的吳國人施粥。

齊荀今日傳他過來,就是聽了將士們的匯報,說前吳國太子有圖謀不軌,對百姓煽風點火的嫌疑,吳國先後幾次的暴,亂,他都在場,礙於齊荀交代的不可傷害前朝皇室,也就沒有人敢對他對手,如此放任在他吳國周濟百姓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

誰知道今日過來,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讓他碰上了娘娘,關於娘娘與吳國太子的過往,誰還沒有聽過幾句,順慶擔憂殿下與娘娘這一路來,倆人好不容易生出來的感情,又要被朱東浩給攪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