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七月暴雨

顧家人回到家裏,自然是心情沉重, 顧大勇蹲在門檻上, 嘆了口氣:“都是老農民, 根就在地裏, 聽天由命吧。”

種莊稼吃糧食,這都是老天爺給飯,老天爺非要收這條命,那就看老天爺的。

顧大勇都六十多歲的人了,這輩子啥苦難沒經歷過, 洪澇旱災蝗蟲,日本鬼子進村,這一次次都僥幸活下來了, 他相信人的命是有老天爺做主的, 自己再折騰也白搭。

苗秀菊看著一群無精打采的兒子媳婦, 呸了一聲:“瞧這德性,這不是還沒怎麽著呢, 說得好像明天咱平溪就要被淹了一樣,把心放在隊裏吧, 陳有福就是嚇唬咱, 他年年嚇唬, 年年沒事!”

大家想想,好像說得也有道理, 但是……想想陳有福那語氣,總覺得今年不太好熬。

苗秀菊見這樣子, 便幹脆拿出白面來,和面烙餅,說是今晚上給自己一人吃半個白面餅,大家一聽,頓時來勁了。

白面烙餅呢!外酥裏嫩,好吃,只不過又是白面,又要用油來烙餅,平時肯定不舍得吃這個的。

幾個媳婦頓時來勁了,趕緊過去灶房裏和苗秀菊一起揉面,揉面的時候,沈紅英忍不住說:“這白面和起來就是比棒子面細!”

牛三妮:“可不是,吃起來那是更好吃了!”

大家想想今年收成好,有白面烙餅吃,心裏一個個都舒坦了。

等到面發好了,揉一揉擀成餅,等灶膛裏起火,大鍋燒熱了,鍋邊擦上一點點油花,把那擀好的發面餅往鍋邊上一貼,熱鍋遇上生面餅,黏在那裏滋滋滋地響。

聽著這聲音就想吃,等到那烙餅翻了幾翻,發面餅在熱油滋滋滋的熱燙中漸漸地散發出發面餅特有的香味,醇厚誘人,帶著絲絲的面甜和油煎過後的酥脆感,勾動著人的味蕾,刺激著貧瘠的嗅覺,幾個媳婦面面相覷,都看到對方在偷偷咽口水。

等到烙餅端上去,醇厚的面香撲面而來,顧家老小一個個都興奮了,沮喪勁早就沒了,躍躍欲試期待著吃烙餅。

苗秀菊拿來一把豁口的刀,這把刀快用廢了,幹脆就用來切面,她把每張烙餅一切為二,分給大家夥,最後還剩下兩三張,仔細地收起來。

每個人都分了半張烙餅,大家捧著趕緊吃起來,一口咬下去,有嚼勁,外酥裏嫩,確實是好吃,吃得停不下嘴。

吃著吃著,牛三妮捧著烙餅津津有味的嘆了口氣:“我聽說,人家古代死刑犯砍頭前,都有一頓好吃的。”

……

這話一出,顧家上下所有的人都怔了。

再看看手裏剩下的烙餅,低頭想了想,突然覺得沒滋味了,香味跑了,感覺沒了,人沮喪了。

娘啥時候這麽大方過?

娘這是啥意思?

娘知道這次發水災比較厲害,可能要人命??

於是苗秀菊就看著這一家子老小,一個個都呆在那裏,連吃餅的動作都有氣無力的。

苗秀菊狠狠地瞪了牛三妮一眼。

她怎麽攤上這麽一個兒媳婦?永遠嘴巴沒把門的,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她就不能少說一句嗎??

牛三妮被苗秀菊瞪了一眼,好委屈,她詫異地說:“咋,咋啦?”

她納悶地看看大家:“這是怎麽了,吃烙餅啊,烙餅多好吃啊!”

說完,她悶頭吃起來,吃得香噴噴的:“好吃,好吃!”

好吃嗎?

然而大家都沒有胃口了。

接下來幾天,平溪生產大隊的雨就沒停下來過,那雨時大時小,但一直在下,下得院子裏的水已經沒過門檻,和外面的水連成一片,現在去做飯上廁所都得淌著水了。

家裏幾個男人被大隊裏叫過去,輪流帶著鐵鍁過去河堤那裏,上山,冒著雨去看守河堤,修河堤。

家裏女人守在家裏,在電閃雷鳴的時候,隱約聽過去,還能聽到外面大滾子山上往下淌水的那勁頭,仿佛是天上的河漏了窟窿在往下傾瀉。

女人們看著這陰著的天,聽著外面那轟隆轟隆的聲音,一個個都懸著心,開始惦記娘家,開始操心孩子。

顧衛東躺在炕頭上,和劉桂枝商量:“這都是命,沒辦法,咱被拴在地裏,不可能跑,但孩子們還小……”

他想了想,看了看福寶和顧勝天:“真如果出了事,咱拿著咱家的大木盆,把福寶和勝天裝進去,讓他們順著水飄,沒準能活一條命。”

劉桂枝聽了,眼淚都落下來了:“寶,寶……”

她沒法說話,就是在那裏不斷地重復寶這個字。

福寶趴在炕頭上,擡起腦袋看她娘。

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都不怕的,她覺得肯定沒事的。

這是一種感覺,她心裏隱約明白,但是卻沒法說出來,說出來也沒人信,因為這種感覺是毫無理由的,是沒辦法說出來的。

她只能偎依在劉桂枝懷裏,軟聲安慰說:“娘,你可別怕,咱都會沒事的,奶奶不是說了,往年都會有這樣的雨水,根本不會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