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此名為訣別

多虧這一場大雨, 鳳鳴台的血跡一夕之間被沖刷得幹幹凈凈,鳳嵐曦也因淋了雨,舊疾復發,昏昏沉沉病了好幾天。這日, 他拖著病體照例來向鳳老夫人請安。

鳳老夫人問起鳳鳴台之變的後續。

鳳嵐曦道:“所有亂黨都已經拿下, 請母親放心。”

“聽說你要將鳳嵐楚風光大葬?”鳳老夫人端起一杯茶, 神色淡淡地抿了一口。

鳳嵐曦頷首,低聲道:“是。”

鳳老夫人猛地將茶盞擱在桌子上, 臉色沉了下來:“不必了, 他犯上作亂已經鬧得人盡皆知, 再風光大葬, 是嫌我們淩霄城的臉丟得還不夠嗎?”

“請母親明示。”

“此等大逆無道不忠不孝之輩,不配做我鳳氏的子孫, 丟進亂葬崗,永世不得入鳳氏祖墳。”鳳老夫人冷冷道。

當初鳳嵐楚的母親也是兩張破席子一裹, 葬在了亂葬崗。鳳城主得知此事後,一句話也沒說,顯然是默認了此舉。後來鳳嵐楚偷偷潛入亂葬崗, 連夜將他母親的屍骨收斂, 葬在了後山的一處小山坡。此事若非被鳳嵐曦暗中壓下了,只怕鳳老夫人知曉,又要大鬧一場。

鳳嵐楚一死, 他多年經營的勢力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 淩霄城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鳳老夫人不許鳳嵐楚入鳳氏祖墳, 可鳳嵐楚終究是鳳氏的子孫,哪能真得容他棲身亂葬崗。鳳嵐曦命人將他和他的母親合葬,重新修了墳。

夕陽隱去最後一絲蹤跡,暮色很快降臨,晚風送來凋零的花瓣,飄落在鳳嵐楚的墳頭。

鳳嵐曦擡頭看了一眼墳前的石碑,因怕母親發現,碑上什麽字也沒有刻。

鳳嵐曦將一壺酒澆在墓前,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走了回來,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撥浪鼓,放在鳳嵐楚的墳頭。

那撥浪鼓已經有些年頭了,鼓面和手柄都破損得不成樣子,看得出來時常有人摩挲把玩。

看著這面小小的撥浪鼓,鳳嵐曦冷漠的目光裏似是染上了夕陽的色彩,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暖意。

這一回,他終是將這個撥浪鼓送了出去。

街頭的燈籠次第亮起,長街燈火如花,一輪幽幽的明月,掛在漆黑的天幕。

鳳嵐曦踏著月色往回走。

沿街是一條河,銀色的河流貫穿整座城,朝著城外流去,不少人蹲在河邊放花燈。

一名黑衣侍衛匆匆從長街另一端奔來,行了一禮後,在他耳邊低聲耳語了一句話。

鳳嵐曦頷首,擡步沿著長街離開。

厚重的鐵門“咣當”一聲朝兩邊打開,清幽的月光隨著鳳嵐曦的步伐,流瀉進甬道,灑下一層清冷月華。

兩邊的墻壁上,每隔一段距離,燃著一盞昏黃的燈火,燈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暗沉沉的。

黑暗之中,隱隱有哀嚎聲傳來。

這裏是淩霄城的地牢,鳳鳴台之變後,牢獄中一夜之間多了很多人,淩霄城主張仁慈公正,他們罪不至死,鳳嵐曦不會殺他們,但他們將終生被囚困在這裏,直到死亡將他們帶離。

甬道通向黑暗的深處,再往後,燈光越來越弱,破舊的墻壁上,映著鳳嵐曦頎長的影子。

甬道的盡頭是一間鐵牢,這間鐵牢和其他的鐵牢不一樣,這間鐵牢由天底下最堅韌的鋼鐵打造,歷來只關禍亂天下的重刑犯。

鳳嵐曦停在牢門前,目光朝著牢內投去,黑暗的角落裏,隱約坐著一道人影。

那人身著緋紅色衣袍,長發披散,背抵著墻壁,腦袋微微垂著,烏黑的發絲掩去他的半張臉。

白皙的手自寬大的袖袍中伸出,一束光亮照在那只手上,手背布滿鮮紅的傷口。傷是在鳳鳴台上留下的,因為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傷口的血跡已經凝固,皮肉往外翻卷著。

他卻毫不在意,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抓著一只銀色的酒壺。

在他身前的不遠處,托盤上擺放著的精致飯食一口沒動,唯獨這酒壺裏的酒已經消失了大半。

濃烈的酒氣伴隨著陰暗潮濕的氣息迎面撲來,鳳嵐曦的眉心不著痕跡的輕皺了一下,沉聲道:“打開門。”

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連忙取出一把鑰匙,打開銅鎖。

鳳嵐曦緩步踏入牢中,停在花九簫的身前。

花九簫仿佛沒有看見他似的,舉起手中的酒壺,對著壺嘴痛飲了一口。

“花公子傷勢未愈,還是不要飲酒得好。”鳳嵐曦淡聲開口道。

花九簫低低地笑了一聲,沙啞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怎麽,鳳大公子關著本座不止,連本座飲酒也要幹涉?”

他的聲帶在鳳鳴台上撕裂了,嗓音嘶啞難聽,伴隨著低沉的笑聲,聽來令人感覺陰森森的。

“鳳大公子前來,應該不只是看本座這麽簡單吧?”花九簫擡手擲出手中的酒壺,那酒壺一路滾著,滾到鳳嵐曦的腳邊,撞了一下他的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