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認

一場大夢, 翻天覆地。

通曉一切之後, 始知面前這個人, 能安安穩穩地出現在這裏, 是一樁多麽好的幸事。

沈熙緊緊盯著商姒, 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唯恐這人突然消失在眼前。

可她不曾消失,而是走到他面前, 十分自然地蹲了下來, 關切地問道:“你有沒有事?”

少女嗓子柔柔軟軟的, 不像前世那般刻意壓得低沉的男子嗓音, 更撩動他的心弦。

沈熙垂下眼,低聲道:“只是腿腳不方便,公主不必擔心。”

商姒皺眉,轉身吩咐侍衛道:“你們去擡擔架來, 把沈大人擡上馬車,再找幾個好郎中在沈大人宅邸裏候著。”

侍衛領了命, 飛速前去準備了。商姒又轉過頭來, 瞧了瞧他滲了血的腳踝,那裏被石子劃開了一道口子, 深可見骨, 加之這裏又臟又亂, 傷口裏進了沙子,此刻腫得厲害,還有些化膿了……難怪沈熙自己走不出去, 商姒擔憂道:“這裏傷得不輕,希望今後不會妨礙行走,往後幾日,你便休假在家如何?”

沈熙微微一笑,“我不礙事,你不必為我擔心。”

“你一共說了兩遍‘不必擔心’。”商姒尋了個光滑的大石頭,慢慢坐了下來,道:“沈大人到底是不礙事,還是不想讓我擔心呢?”

沈熙啞然,隨即微微失笑。

“你還笑,都從上面摔下來了,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你走運了。”她輕瞪他一眼,語帶苛責,卻並沒有不悅之色,沈熙看著也有些狼狽的商姒,笑著笑著,笑容卻徹底沉了下來,“公主也受傷了。”

“小傷,不必擔心。”

說完這一句話,商姒便看見沈熙促狹的神情,倒是呆了一呆,很久就反應過來自己也犯了和他一樣的毛病,不禁笑出聲來。

雖然兩人都狼狽,但坐在這荒郊野外的山洞裏,倒別有一番滋味。

沈熙唇角含笑,借著火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商姒,這下面荊棘密布,一不留神就可能有去無回,她能親自走到這裏,實在是不容易。

此刻,商姒的鬢發亂了,衣裳也被刮破了不少,一雙精致的繡鞋有些臟兮兮的,手背上布滿了紅痕。

看著讓他心疼。

可她到了現在,都渾然不在意自己的狼狽,而是一直緊著他。

沈熙望著商姒的眼中,便多了幾絲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她向來如此,很多事情都放在心裏,只會用行動表達,卻不喜歡多說。當初深陷囹圄,哪怕渴望自由,也不曾主動去求過任何人,而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心疼她,她本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小姑娘,可就是這樣貪生怕死之人,卻比很多人都更有勇氣。

沈熙垂下眼,又看著自己受了傷的腳。

這只腳,在提醒著他,他如此是多麽弱小,哪怕在別人眼中正在逐漸往上爬,可這些仍舊不夠,他所擁有的不值一提,尤其是面對著想要守護的她。

……

雨越下越大,洞口形成了一股水流,原本幹燥的地面變得泥濘難走,在這樣的天氣下出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洞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侍衛們都退散在洞口,洞中點了火,商姒和沈熙坐在火堆邊,倆人都默默烤著火,如今還未完全入春,天氣頗寒,商姒緊挨著火堆,將身子蜷得緊了些。

沈熙看在眼裏,索性解下外袍,遞給她。

商姒看著沈熙,不明所以。

沈熙幹咳一聲,道:“我看你冷,還是披上吧,若被風吹涼了,少不得又要頭疼。”

商姒低頭沒說話,默默拿過衣裳,披在了身上。

他的衣裳雖不太幹凈,卻幹燥溫暖,披在身上時,一股清冽氣息籠罩在周圍,這是他身上一貫攜帶的熏香。

沈熙出自名門,世家貴族之流,自然有熏香的習慣。但沈熙喜歡的香味道極淡極清冽,像是凜凜的青竹,一如他自身的風采。

商姒披上了沈熙的衣裳,斜眼偷偷瞄著沈熙,看他穿得這麽單薄,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眼神四處亂瞟,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麽,便把身子縮得更緊了,活像個鵪鶉似的。

甚少看見她這麽畏畏縮縮的樣子,沈熙失笑道:“公主是在怕嗎?”

商姒:“啊?”

沈熙道:“公主怎麽不敢看臣?”

商姒無語凝塞,“我為什麽要看你?”

沈熙又兀自笑出聲來。

商姒聽到笑聲,轉頭看了過來,眼神有幾分詫異,上上下下打量著沈熙……沈大人這是從上面摔下來摔傻了?有什麽好笑的麽?命都差點沒了,這還笑得出來?

商姒不由得問道:“你在笑什麽?”

沈熙道:“我很高興。”

“為什麽高興?”

沈熙故作神秘道:“公主不如靠近一些,臣再告訴公主。”

商姒轉頭看了看那些侍衛們,見他們都站的遠,沒有往這裏看,才悄悄地往沈熙身邊挪,直到她和他挨得很近,沈熙才低聲道:“因為臣看見公主親自來尋找臣,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