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誠

元泰殿中, 此刻氣氛格外肅殺。

遲聿負手而立, 身影攏在陰影裏, 連帶那雙漆黑的眸子, 也顯得深不可測。而他身後, 沈熙正伏跪在地, 慢慢地表達自己的忠誠——

“下官與陛下並無瓜葛,誠如陛下所言, 下官只是為了去救陛下, 陛下危在旦夕, 下官若被人抓獲, 待到解釋之後再去救人,陛下恐兇多吉少,下官只能事急從權,還望大將軍息怒……”

“下官與陛下只是單純的君臣關系, 當年下官年少氣盛,在擔任陛下伴讀之時, 便屢次與陛下沖突, 是以陛下與下官,若非必要之時, 定是不會扯上關系……”

“下官一心為社稷效勞, 當初下官在此殿之中, 也是如此與向大將軍投誠。而今形勢在此,下官並不蠢,更不敢有半分虛言, 望大將軍能夠重新給下官一個機會。”

“……”

沈熙說完,許久都不曾聽見遲聿說話,他便低頭跪著,如此忍辱負重的姿態,他早就習慣了,只望遲聿能夠網開一面。一個高高在上的人,自然會猜忌身邊的所有人,他可以選擇避開的,但是若是避開,不僅他再也不能接近遲聿,也對她沒有好處。

不如鋌而走險,打消他的疑慮。

遲聿負手站著,一邊的侍衛君乙微微擡眼,一眼望去,只看見一站一跪的兩人,站著那人氣質清冷凜冽,跪著那人清淡溫和,一冷一溫,分明是一冷一清,一貴一賤,可仿佛無形之中,有一股看不見的氣場在兩人之間流轉,融著淡淡的衣香,沉靜而無聲。

良久,遲聿緩緩轉身,居高臨下,眸底寒光微濺,“救她?你憑什麽救她?”

伏跪著的沈熙道:“陛下有隱疾。”

“什麽隱疾?”

“頭疼之症。”

沈熙停頓了一下,才俯身將前因後果,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可他說的時候又帶了一些私心,不曾將商姒在他面前的柔軟一面說出來,卻又著重強調了商姒不願意告訴他之事,他說:“陛下不想讓下官告訴大將軍,怕大將軍擔心,還怕——”

遲聿方才聽了前因後果,心頭正軟,看他遲疑,便問道:“還怕什麽?”

“還怕,大將軍又知曉她一樁難堪之事,陛下向來堅強,她在大將軍面前已經足夠軟弱,不想再被輕視了。”

其實這句,只是沈熙胡謅的,他並不知道商姒是怎麽想的。

但他終究,還是怕遲聿心胸狹隘,怕他對她做出什麽來,他固然不希望商姒與遲聿在一起,但如今這種局勢,又豈是他能決定的呢?既然她注定逃不掉了,那他便希望因為此語……遲聿能待她更好些。

果然,沈熙微微擡頭,見遲聿的眼神暖了下來。

遲聿慢慢拂袖坐下,冷淡道:“所言屬實?”

“下官不敢欺瞞。”

“為何偏要向我解釋?”遲聿道:“以為我因此不殺你?”

其實,他倒未必真的殺沈熙。

前世,沈熙並未與商姒扯上什麽關系,遲聿記得他很快就做了他的得力幹將,後來一直在長安做文臣,遲聿麾下武將眾多,治國之上,單單有一個宋勖卻是不夠的,後來沈熙做出政績,一路平步青雲,在遲聿登基第五年,就已經官至禦史大夫。

後來,他放棄錦繡前程,自請去邊遠之地,一去就是多年,一直到宋勖病逝,他才回京升任尚書令。

算是一代能臣。

可現在,眼前的沈熙還年紀輕輕,並非他的心腹能臣。若非重生,遲聿都不會將他和商姒聯想在一起。

對沈熙,若遲聿當真起了殺心,也絕非商姒攔得住的。

沈熙停頓一下,低聲道:“因為下官知道,只有依附於大將軍,下官才能一展鴻鵠之志,實現抱負。”

這話,聰明人都不該說,但是正是因為他和遲聿都太聰明,所以沈熙才肆無忌憚的開口。

他就是覺得巴結著遲聿比較有用,只有遲聿才能給他機會,所以他才一心投誠。

與其冠冕堂皇地溜須拍馬,這樣的理由,更能讓遲聿消除猜忌。

果然,遲聿信了。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退下罷。”

沈熙猶豫了一下,“大將軍可還懷疑……”

“那件事不許再提。”遲聿的目光在沈熙的臉上逡巡而過,黑眸微深。

果真是儀表堂堂,遲聿雖對這等文臣不大瞧得上眼,卻也確實不得不承認,比起沈熙一派真誠的做派,他到底還是讓商姒的安全感少了些。

遲聿又道:“至於她的病,當年給她治病的老太醫,你如今可還能聯系得上?”

沈熙點頭,“可以。”

“你將他所住之地告訴我,此外,她剩下的頭疼藥,你也不必幫她保管了。”

沈熙默默垂下眼。

“怎麽,不願意?”

“怎麽可能?”沈熙淡哂,“能為陛下和大將軍效勞,沈熙很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