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月(第2/3頁)

商姒的思緒隨著這熟悉的幾幕,慢慢飄散開去。

前方那個四角亭子,她曾一襲紅衣,坐在石桌之上吃葡萄,被她調戲的小宮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卻故意輕挑放浪,只因有人暗中提醒她,攝政王又入宮了……

那方小湖,她曾站在那裏丟石子玩,那時又換了個小宮女,他出言調戲,口口聲聲喚人家“姐姐”,讓人家陪她玩兒……

往東走,又是望月宮,她那夜在望月宮大擺筵席,唱歌跳舞,酩酊大醉,也正是因為如此,翌日朝中言官全都在指著她的鼻子罵,唯遂了王赟的意……

商姒這樣想著,忽然聽到一聲哭泣,循聲望去,卻只能望到一簇茂密花叢,什麽也看不見。遲聿也聽到了,冷淡道:“是誰,去把人帶過來。”

身後侍從應了一聲,須臾,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宮女被帶了過來,那宮女跪在那處瑟瑟發抖,口齒不清道:“奴、奴婢……參見世子……”

一邊內侍叱道:“沒眼見的東西!公主殿下也在這兒,你怎麽就不喚了?”公主與世子是何關系他們都瞧在眼裏,此刻自然也得好好在公主面前表現了。

那宮女冷不丁被如此一叱,又是一個激靈,連忙擡頭,瞧見商姒的臉時驀地睜大眼,哭著撲上前來,“陛下——”

商姒被這一聲唬了一跳,急遽往後退,卻被她先一步死死地拉住裙擺,“陛下!我是姣月啊!”她擡起頭來,滿頭淩亂的長發被雨水沖刷著,露出一張極為清秀的俏顏,她哭喊道:“陛下!你就是陛下!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腰間力道猛地一緊,商姒知道,遲聿此刻在看她。

她心跳極快,渾身的奔湧的血都一點點冷卻下來,涼徹心扉。

這個人姣月,她也認出來了。

姣月本是不入流的浣洗宮人,被調入元泰殿貼身伺候天子也是偶然,商姒記得那一日,攝政王夜裏抵達長安,匆匆入宮,而她故意笙歌縱舞,喝得酩酊大醉,便湊巧調戲了前來送冰鑒的姣月。

自此,姣月就留在了她的身邊。

姣月不知她是女子,她卻看得出姣月的隱秘心思。姣月與她同歲,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正是情竇初開的花樣年華,姣月陪著她瘋鬧,哪怕幾次都快要被攝政王斬於劍下,姣月認認真真的對商姒道:“陛下,姣月一定是聽著陛下的,姣月不怕死。”

她是這樣好的姣月,商姒沒想到她還活著,也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一句話戳穿她的身份,將她置於危險境地。

那一縷深沉目光如芒刺在背。

商姒此刻非常清楚,如果遲聿知道她是天子,她女扮男裝還隱瞞至今,依遲聿心性,她必不得好死。

商姒漸漸冷靜下來,低眼看著姣月,淡淡道:“你認錯人了,是我長得像男人,還是我那哥哥生得像女人?”

姣月一愣,小臉上俱是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商姒蹲下身來,平視著姣月,柔聲道:“你是從前伺候我哥哥的宮人罷?只可惜,他失蹤了許久,如今生死未蔔,你是個忠心的丫頭,但也要分得清形勢,不要再這樣莽撞了,往前看罷。”

她說完,起身對遲聿道:“她或許是念主心切,方才是錯認我了。”

遲聿拂袖道:“拖下去。”

兩側侍從上前,不由分說地拖起姣月。姣月被愣愣地拖出一丈之遠,忽然想起什麽一般,驀地開始瘋狂掙紮,踢蹬著雙腿大喊道:“我沒有認錯!你就是陛下!你縱使變成女子我也認得……”臟兮兮的水窪被她踢得高高濺起,汙泥染得裙擺十分狼狽,姣月的臉漸漸在雨幕裏模糊起來。

遲聿一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淡淡垂落,廣袖攏了一片涼風。商姒轉頭看著他道:“世子相信麽?”

他看著她,心道他自然明白真相,只是眼前的少女不信他會護著她,到現在都在盡力隱瞞他。

他想等她主動說,便薄唇微掠,反問回去:“這便要問公主自己了。”

商姒微微抿唇,沒有再說什麽,只伸手隨意穿過雨幕,折了一支開得正熱烈的牡丹花下來,低眸聞了聞,笑道:“世子不信的話,就去查罷。”

或許是可以查到的,她相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姣月的突然出現,或許就是一種征兆。

有人在懷疑她罷。

商姒很聰明,她的直覺從未錯過。

她後來便有些興致缺缺了,直到侍從以幾位將軍求見之事叫走了遲聿,商姒便和藍衣先後慢慢走著,深宮長長的甬道令人看了心慌,高墻飛檐,將這四方天地遮得嚴嚴實實。

商姒隨意走了幾步,忽然看見朱紅色的宮墻邊,一小坨奶白奶白的東西在那兒瑟瑟發抖,走近了看,才發覺是一只小奶貓,毛發稀疏,渾身臟兮兮的,看起來似乎還沒有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