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蒹葭(第2/2頁)

她十分清醒,在深夜裏這樣的清醒十分難得。

韓信已經鎮靜下來,垂眼看她,說:“你只是一時糊塗。”

越蘇搖頭,她難得有尖銳的時刻,眼眸熠熠生輝,和背後騰空升起的焰火互相輝映:“那你呢?你也是一時糊塗?現在清醒了嗎?”

韓信苦笑道:“你不必這樣,蘇蘇,沒有結果的。”

“可我不要結果。”越蘇說,莽莽的寒風從她身邊穿過,天際又有煙花升起,三條灰色的龍並行,直直地往上飛,飛到雲間,再盛開出音階不同的繁花。繁花之上再有繁花,夢境之上再綻夢境。

她眼睫撲閃著,又重復了一遍:“我不要結果,這樣可以嗎?”

韓信收緊了手,他沒有面對如此場景的經驗,想使勁握住手裏小小的銀飾,但又怕弄壞了,終究只是虛虛地拿著:“你……”

他想說些“你要愛護自己、你應該有更好的”之類的廢話,可是只是開了個頭就說不下去了。

他這一生,雖說短暫,但也跌宕起伏,唯一不變的就是從始至終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原以為奉上還算赤誠的忠心,總該有個好結局,但終究是他錯了。

恩人、君主、部下,什麽都信任不得。

可他現在——既不是什麽將軍,也不是什麽諸侯王,擅長的戰場縱橫早已成了屠龍之技,她到底在執著些什麽?到底在喜歡什麽?

總不會是……總不會是在喜歡他吧。

那個原原本本的,在母親屍身邊哭泣的五歲孩童;那個夢想是當個小吏的年輕人;那個月夜奔逃千裏的亡命之徒。

越蘇見他怔住,不由得往前踱了兩步,現在只差擡頭就能吻上去,因為距離近了,聲音就放低了些:“是一時糊塗才喜歡我的嗎?要是你……還是還給我吧。”

她一時鼓起的勇氣已經漸漸冷卻,視線要挪開,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

“是一時糊塗。”韓信低聲說:“現在不願意清醒了。”

他伸手把她抱進懷裏,依舊被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禮法所拘束,就算心裏觸動得厲害,也只是抱得緊了些。

“信哥哥。”

“嗯。”

“我現在哭會不會有點奇怪啊?”

“不會。”韓信拍了拍她的背:“你想怎麽樣都好。”

越蘇已經落下淚來,臉往他懷裏埋:“你要哄我。”

“嗯,哄你。”

“你唱歌給我聽。”

韓信啞然失笑:“唱歌?我不會唱幾首歌,而且唱得不好。”

“我不管,你答應哄我的。”

他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哼起了簡單的曲調,字詞音節都挺奇怪的,但組合到一起,又帶著些溫情脈脈。

是先秦的歌曲。

越蘇仔細聽了,總算辨認出幾個關鍵字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是《蒹葭》。

等他唱完,越蘇依偎在他懷裏,已經止住了眼淚,竟然一本正經地談起這情詩的來源:“秦風曾有蒹葭,而今只剩無衣。”

韓信幫她擦了擦眼角,接話道:“秦不畏死,卻不知活,征戰頻頻終究不是好事。”

他全然不覺得不對勁。他本來心裏心思就多,性格也不好琢磨,如今動了真感情,還要更不好琢磨。所幸念念回首處,總還是尋常人。

越蘇靜了半晌,只覺得那背過幾十遍的詞句嶄新嶄新的,還原出其情詩的本來面目,忽然又說:“信哥哥,你唱歌真好聽。”

韓信摸了摸她的頭,溫言說:“好了,去睡吧,好好睡覺,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越蘇不願放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想起自己上次踮起腳也吻不到,這次倒是目標短淺,在他脖頸上輕輕啄了啄。

她仰頭去看他的眼睛,表情溫馴:“信哥哥,你真好,我明天還喜歡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韓信向來是習慣去先想好以後的,想好下一步,但此刻卻不願意再想了,癡心念著明日復明日,總有下一個明日的。

他何嘗不知道是自欺欺人,只是願意罷了。

由陽台走進去,窗簾一掀,就驀然暗了下來,越蘇已經走到門口,又回身,拉住他的衣袖,聲如蟻訥:“信哥哥,我再親一下好不好?”

好,怎麽不好。

她踮起腳,也不去想吻他的唇,只不貪心地又在他脖頸上印了一印,卻不想直接吻在了他的喉結上,她懵懵懂懂的,也沒多想,小小地舔了一口。

韓信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