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祭皇陵(第2/2頁)

因此永安聞得新帝要將她許配給庾遙先是氣憤不已,如蒙奇恥大辱,旋即轉念一想,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新帝瞧著她臉上的陰晴變化最終塵埃落定,方才鼓起勇氣悄悄伸出手去。

永安正沉浸在思緒之中,被他這伸手一驚,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新帝氣息一沉,上前一步,復又伸過手去,輕輕探上她的肩頭,抹過素白衫子上冰晶雪魄與山河湖海的暗紋,悄聲說道:“為兄所能給予和索取的便也只有這些了,三月之後你嫁入庾家,咱們兄妹永生永世都不必再相見了。為兄答應你,無論如何艱辛,必完成先皇的遺願,盡滅漢以雪前恥,從契丹人手裏奪回幽雲十六州。”

永安決絕地拂去那只手,新帝的身體不由得晃了一晃。

永安低頭未再看他,佯裝不知此時他眼中的血淚,回身往門口走去。

新帝急促地往前幾步,摧心剖肝之意已湧出胸腔。

“永安,你既然知道,為何,為何這些年從來不見你向父皇母後傾訴陳情,父皇駕崩之後也不見你聯絡臣下謀反?是否,是否你對我也有一絲……”

語音隨著永安的回身而不得不暫且斷絕。

四目相對,新帝眼眸中仿佛有一簇火,想要把她燃成灰燼。

永安緩緩走近新帝,他怔在原處,沒有後退。而當她突然拔下銀簪抵住他的脖頸之時,他已退無可退,索性將攸關性命、江山社稷統統交到她手上。

銀簪尖銳清寒,卻半分未減他眼眸裏的火熱。

永安稍稍用力,銀簪已刺破肌膚,一絲鮮血急迫地湧出。

“雖然我們姊妹自幼在一處,但我知道你總是對我格外好些,有什麽好吃的好頑的,明面上是各個都有份,內裏早就留了好的給我。我也知道我那兩個兄弟並不如你,雖說你是外祖家的後嗣,並非父皇母後親生,文武才略卻更像父皇。”

隨著銀簪更深入血肉,徹骨的疼痛傾襲而來。

“可是你為人太狠,手段太毒!你一早就在千秋基業和兒女情長之間選擇了前者!既然早已抉擇便不要拖泥帶水,也不要再多問,那樣只會害人害己。”

永安言罷收了銀簪,後退兩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願皇兄求仁得仁,早日功成名就,開創萬世不拔之基。”

永安收斂衣袂,再次轉身離去。

新帝未顧得上血染衣襟,揚聲道:“朕不信。朕還記得那一日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你對朕說,余生請朕好生護著你。朕記得你那日穿著一件碧色的衫子,與水中新發的荷葉一樣。朕不信你沒有……那天的話你不記得了嗎?”

“如今我記得的只有劉承佑屠戮我兄弟姐妹的那一天,再不記得什麽別的日子。即便是說過什麽,也許是我太小,也許是我太怕。總歸不是皇兄想的那樣。”

新帝的聲音頗為淒涼:“那為何方才你明明可以立即殺了朕,卻又沒有?”

永安背對著他,平視著地宮門上的青銅獸,語氣平緩淡然:“你是母後的至親,當年的我不想看到母後傷心,在兒女與母族之間做權衡取舍。況且,大周的江山總要有人承繼,亂世沒有明君,只有梟雄。如今的我與父皇一樣,並沒有其他的更好的選擇。事實僅此而已,並無別情,你不信便罷了。”

地宮鐵門開啟,復又合上。

地宮裏面晴光乍現,復又恢復原狀。

新帝回過神來時,永安已不知步出門去了多久。

此刻他方才想起,仍有一句“保重”未說出口。

罷了,罷了,但願門外的戍衛統統按律低著頭,不曾看到他血淚縱橫的慘狀。

在外,他是不可一世的天縱英才,一代帝王。此時此地只是一個傷心之人。

新帝用凍僵的手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端正地跪在先帝靈柩前。

那如生身父親一般慈愛恩惠、諄諄教導之人便從此長眠於此處了。

曾經他是郭琮,此後他又是柴琮了。

愧悔是難免的,所幸失去的那一切與收拾河山的雄心壯志相比,仍然值得。

多少年後,北宋才堪拜相的名士晏殊寫道:“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而此時剛剛登臨帝位,急於施展拳腳的柴琮還沒能明白。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