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掉碼

“怎麽了?”謝如卿動了動耳朵。

“晉王妃這字……阿言聞所未聞。”青衣少年又匆匆翻閱幾頁, 發現這些文字上面的類似注釋的東西, 他確確實實沒有見過。

“哦,是怎樣的?”謝如卿隨口問,他並沒有心情管什麽晉王妃, 僅僅只是出於排遣自己糟糕的心情。

“比如這篇——《論語·侍坐章》,孔夫子的第一句話為’以吾一日長乎爾, 毋吾以也’。晉王妃在每一個字上都做了奇怪的標記。”阿言翻到一頁, 為謝如卿舉了個例子。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話在謝如卿心中, 掀起了何等的滔天巨浪。

謝如卿一點一點僵硬地轉過頭來,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 嘴唇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抑制住聲音,壓低了嗓子,“字上面有怎樣奇怪的標記?”

他伸出了另一只沒有受傷的修長好看的手,那只手有點微微顫抖,被他掩飾過去了, “寫上來。”

“就像這個【以】, 上面的標記是這樣子的——”阿言依葫蘆畫瓢,寫了一個【y】,寫了一個【i】,“字是這樣,可阿言不知其意,也不知如何句讀。

誰知謝如卿一點一點攥緊了那只手, 引到自己胸前,好像在攥緊天大的寶貝一般。

他的神情不停地在變化,似喜、似悲、似難過,似癲狂。

“主人?主人!”青衣少年敏銳地察覺出謝如卿的不對勁,一聲聲急切地呼喚。

謝如卿就像沒有聽到一樣,或者……不對,就像整個靈魂跳進了煮沸了的水裏一般,那樣驚喜與焦灼,那樣不可思議又小心翼翼。

阿言哪樣謝如卿的狀態與神情沒有見過,可今天,他確確實實感到,這樣的主人,他不認識了。

“是她……是她……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會用這個標記……”謝如卿嘴裏微微輕喃著,聲音細若蚊足,只他一個人才聽得見。

實際上,這個人,這個人的一切,謝如卿都是不欲與人分享的。

她是他的秘密,她是他的歸棲,她是他一生中唯一想要相伴到老的人。

她還活著,她果真還活著!謝如卿的心裏叫囂著,甚至在方才,她還在跟他說話,他聽著她的聲音,感受著她的呼吸。

活生生的,活生生又健康伶俐的她。

謝如卿的整個靈魂被燎進了火裏烤,被投入了沸水裏煮,輾轉反側,巨大膨脹的喜悅與驚喜,不斷不斷地焦灼與折磨。

在很小的時候,謝如卿聽族裏一心幽棲的長輩講過一個故事。

有一次那長輩出門會友,遇到一道士,正在壘一座墳塋。

長輩好奇,下車問詢。

那年道士答道,“這裏面埋著兩只大雁。”

在今早的時候,他見一年老的捕雁者捕獲了兩只大雁。

這兩只大雁很是聰明,不過轉眼間,一只已經啄破了捕雁者賴以生存的大網脫困,它剛硬的喙不斷地想要戳大這個口子,能讓另一只雁子也得以脫網而出。

捕雁者見此情景,氣急之下,以匕首砍殺了網中之雁。

那網中之言是只雌鳥,肚大如羅,想來已到了繁育期,所以不比雄鳥身形靈活。

脫困的雄雁眼見自己的妻子被殺,盤桓於屍體旁,悲鳴不已,久久不能離去。

悲鳴之後,它俯沖而下,一頭撞死在了離自己妻子不遠的巨石之上。

路過的道士見了,買下了兩只已死大雁,將它們帶到了汾水邊,壘石為墳,酹酒為奠。

那時候謝如卿的年紀還小,莫名地,心裏升騰起了一股仰慕。

雁猶如此,那人呢?

他那時就在心中暗自發誓,若是遇到了一個對的人,他亦願有這大雁般的忠貞與決絕。

可等到他真的到了這一天,有了這一個人,他卻不得不做出另一番抉擇——

為了保全她,他不得不離開她。

心甘情願地放手,遠遠地遙祝她百歲無憂,祝她多子多福。

很多很多的夜裏,在他娶雲帝的那個夜裏,在他毒瞎了自己眼睛的那個夜裏,他都不斷地在想,她還活著麽,她還好麽,她又是否愛上了其他人了呢?

自從知曉帶走她的荊伯乃雲帝之人以後,這些年來,他不斷地派人打聽平楚老人的下落,他一邊明知雲帝不可能容她,一邊欺騙自己或許她真被送到了平楚老人那裏。

認為她死了的時候,他真的想就這般隨她而去。

可真正刀架到了脖子上,他又舍不得死了。他不是懼怕死亡,而是怕與她陰陽相隔,這樣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就算明知,她即便是活著,也再也不記得他了。

她會遇到新的人,會成為那個人的妻子,會甜笑著照顧她與那個人的孩子。

而他呢?他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瞎子,能看她一眼都做不到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苦苦活在黑暗之中,在暗無天日的人生裏掙紮的原因……也只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再’見’她一面,在暗自裏,得知她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