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善圍姐姐,你嫁給我可好

胡善圍出宮,特地要車夫繞路,穿過城北英靈坊成賢街,胡家書坊就在成賢街西南端。

十二年了,胡家書坊的金子招牌已經陳舊,從炫目的金色,變成了黯淡的古銅色,門口蹲著一只打瞌睡的老貓。

昨天洪武帝威脅要殺她全家,胡善圍至今心有余悸,到底不放心,繞路過來看看父親。

“停。”胡善圍對海棠說道:“你進去買本書。”

海棠問:“買什麽書?”

胡善圍道:“你看著買,喜歡什麽就買什麽。”

海棠下了馬車,走進書店,撥開馬車的窗簾,胡善圍看見二樓藏敞著窗戶透風透光,一個小少年在臨窗的書桌前抄書,應該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看來子承父業,以後要以此謀生了。

一個穿著半舊藍色直裰的男人走到書桌前,像是在指點少年,小少年頻頻點頭,正是父親胡榮,他今年四十八歲,下巴留著胡須,頭戴網巾,清清爽爽的,相貌身材似乎還是老樣子,日子過得舒坦,難得沒有發福,在這個年紀,胡榮堪稱是中年帥大叔了。

末了,胡榮提著漏壺,去澆窗台上的幾盆花朵,胡善圍趕緊放下窗簾。

這時海棠已經買了新書回來了,“道衍禪師出的新詩集,胡司言一定喜歡。”

胡善圍打開一看,是《獨庵集續》。

車夫甩著馬鞭,繼續趕車,豈料後方傳來一個聲音,“姑娘!剛才買書的姑娘!”

聽聲音正是胡榮。

車夫停車,海棠從窗戶探出頭去,“何事?難道剛才算錯錢了?”

胡榮氣喘籲籲的追了過去,遞過來一件物事,“今年我們書坊有福利,買書送一包鴨油燒餅。算賬的夥計忘記給你了。”

海棠半信半疑,“我就買了一本書,送這些東西,你們書坊不賺錢?”

胡榮呵呵笑道:“一本書也是客,我們做生意的,童叟無欺。”

海棠笑道:“我既不是童,也是叟,這燒餅就不要了。”

胡榮堅決的遞過去,“姑娘,您看我都送過來了——您自己不喜歡吃,分給別人也是一樣的。”

海棠接過燒餅,“喲,還是熱的?賣燒餅的就在你們書坊旁邊?”

胡榮說道:“是姑娘來到巧,剛剛送來一筐剛烤好的。”

馬車裏的胡善圍碰了碰海棠的衣袖,海棠會意,收下鴨油燒餅,“既然老板如此好客,我就不客氣,多謝老板,祝書坊生意興隆。”

胡榮施了一禮,“借姑娘吉言,姑娘走好。”

馬車復又開動起來了,胡榮看著馬車消失在喧囂的街頭,久久都沒有離開。

海棠打開油紙包,吃著鴨油燒餅,忘記了剛才還在和胡榮推辭,“這燒餅真香嘿。”

胡善圍嘆道:“你被我父親識破了。”

海棠一噎,喝了口水才順下去,“胡司言怎麽看出來的?”

胡善圍說道:“書坊送筆,送紙是常事,誰會買書送燒餅?父親大概猜出馬車裏的人是我。”

“哦。”海棠恍然大悟,“原來胡司言喜歡吃鴨油燒餅。”

胡善圍指著油紙包裏的渣渣,“我喜歡舔吃完燒餅後紙包裏的酥皮渣,香香脆脆的。喜歡豆漿、牛奶、還有米粥最上面的那層皮……在我十八歲以前,父親都會把這些東西單獨挑出來留給我。”

自從她守了望門寡、抗婚之後,一切都變了。父女相依為命的感情一點點的磨碎,她每年都送一半的俸祿回家,給父親寫幾乎一模一樣的回信,父女之間看起來淡漠如斯。

但這並不表示,胡善圍會任憑父親自生自滅,坐視父親被處死。家人之間的羈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的清楚。

看到父親身體健康,過的還不錯,她就放心了些。

最終分食了鴨油燒餅——海棠和車夫吃燒餅,胡善圍吃著燒餅渣。

孝陵,沐春早早在此等待,還提著一對從雲南捎過來的綠孔雀,以前一對百合一對基的孔雀生命到了盡頭,已經死去,他們留下了兩只雄性後代,沐春又操起了老父親的心,給這兩只精心挑選了媳婦。

這一次和以前見面就打得滿地孔雀毛不一樣,或許正處於春天的發情期,兩對綠孔雀很快就自行配對,占據池塘兩邊,互相梳洗羽毛。

胡善圍走到池塘邊時,一只雄孔雀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屏了,圍著雌孔雀亂轉,眼看就要做不可描述之事,胡善圍故意加重了腳步聲。

沐春回頭,嘴角不知覺的上挑,“善圍姐姐,我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得胡善圍落下淚來,長期的積郁和壓力,讓她潰不成軍,她不是鐵人,她不可能永遠淡定。

沐春跑過去,緊緊的抱住她,“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走之前,我立下不負國家不負卿的誓言,可是沒想到做起來那麽難。三年之後又三年,總是有那麽多事情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