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第2/3頁)

元宵節,京城有穿月白衣衫,走百病的習俗。胡善圍目前在宮外養病,出行比較自由。

“不去。”胡善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最後一次走百病,是和當時的未婚夫王寧在一起,他們第一次牽手,沿著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秦淮河走了好遠好遠。

之後,這個節日對她而言成了禁忌,她不過元宵節。

敵駐我擾。沐春知道她為何不去,偏要把她拖出去,“你不去,就是還想著他。”

胡善圍被戳中心事,惱羞成怒,將書案上的玉鎮紙重重一拍,“胡說八道!”

沐春存心激將,“那你去啊,去了我就信,不去就是心虛。如今他都要當爹,你有什麽好躲的。你要是不敢出門,我都瞧不起你。”

“我——”胡善圍咬咬牙,“去就去。”

胡善圍去裏面換衣服,穿上月白色裏發燒的貂裘,出了門,沐春也換上了月白色,打著一盞紅色的狐狸燈在外頭等。聽到門口的動靜,沐春回眸一笑,和手中的狐狸燈一模一樣狡詐的笑容。

胡善圍看得呆了,她以前覺得全京城的人都沒有王寧適合穿月白色。

如今看來,她錯了。

時隔五年,胡善圍再次出門走百病。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元宵節也是如此。從胡善圍記事起,秦淮河畔每年的這個時候,兩岸的燈樹如兩條孿生銀龍,橫穿這個古老又嶄新的城市。

她和父親初來乍到時,被這座城市的繁華和莫名雅致的氣韻所折服。她七歲就在藏上當抄書匠。上元節,父親牽著她的小手走百病,無論是何種小零食,只要她開口,父親都會滿足,父女相依為命,秦淮河太長了,往往走到一半,她就累得走不動,父親背著她遊玩。

她摟著父親的脖子,父親的脊背寬厚,趴在上面溫暖又安全,這是一年中難得閑暇幸福的時光。

再後來,她大了,和父親一起走百病時,父親已不方便牽著她的手。十二歲的她成了小淑女,英靈坊最漂亮的姑娘,姿容出色,穿著月白衣裙,在秦淮河邊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有路人頻頻駐足看她,父親雖惱,也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感嘆自己年華老去,要尋一個妥當的男人接手,繼續保護她。

千挑萬選,選中了王寧。

十四歲那年的上元節,她和父親走百病,水仙花已經盛開,燈下觀花,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被一夥登徒子盯上,出言調戲,沒等父親動手,一個少年飛身就是一腳,將為首浪蕩子踢飛到秦淮河,三拳兩腳,放倒四人,登徒子一哄而散。

那是她第一次和未婚夫王寧相見,之前兩家定親,兩人也未見過面,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胡善圍抄書的時候,抄到書裏的人一見鐘情,總覺得可笑,是作者偷懶,懶得寫相愛的過程,敷衍了事。但是那一夜見到威風帥氣的王寧,她竟有些癡了,她也能從王寧的眼睛讀到驚艷二字。

原來,這便是一見鐘情。多麽幸運,多麽美好。

父親對王寧很是滿意,借口腰疼,坐在河畔石凳休息,“你們年輕人去前頭看人耍龍燈舞獅子去,我在這裏等你們。”

那一晚,秦淮河畔,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琦飄香,花光滿路。

她和王寧卻什麽都沒看到,對一切美景都熟視無睹了,因為無論他們看什麽,印在心底的,始終都是對方。

雕車是他,寶馬是他。金翠是她,羅琦是她。

之後的元宵節,父親幹脆不去了,因為王寧每次都早早的在書坊門口接她。

就這樣,一連甜蜜了三年的好時光,一場北伐,將雲端裏的胡善圍打落到了地獄。

連續五年,秦淮河兩條銀龍依然在,已無胡善圍的人影。

被沐春慫恿激將,胡善圍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物是人非。胡善圍正要順著銀龍往前走,故地重遊,沐春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引到橋下的碼頭,登上一艘畫舫。

沐春早有準備,畫舫有火爐,有窗戶,不用走半步路,就能遊玩好幾個來回。

沐春振振有詞說道:“你現在是朝廷命官,安全最重要,人群擁擠,小心刺客出沒。”

胡善圍在窗前坐下,心道最危險的人就是你。

秦淮河上,槳聲燈影,以前在岸上行走,覺得這一幕幕皆可入畫,一艘艘畫舫皆是風景,現在她身處畫舫,看著兩岸,覺得岸上如一個無邊無際、永不停歇的戲台,上演著人世間悲歡離合,觀之不倦。

胡善圍正看得入神,迎面駛來一艘畫舫,和她的船只交錯而過,這一河段河面狹窄,兩船一東一西平行交錯的時候,僅僅只有兩拳之隔。

她看見兩個人正在船裏賞岸邊的景色,女人腹大如鼓,男人扶著她的腰,正是懷慶公主和王寧。